回到自己的屋子後,李慎仍然緊繃著臉,對謝錦書沒有一點好聲氣。謝錦書也不辯解,看看天色已晚,安排秋雲去廚房拿晚飯,又叮囑她仍然像往常一樣,將珍娘的飯菜也一並拿來。
李慎冷笑道︰「你不用裝好人了,心里巴不得莫小姐趕緊死掉呢吧,還在這里裝模作樣的,父親母親不在這里了,你做給誰看呢?」
李慎的話說得十分難听,屋子里的丫鬟們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偷偷地看著謝錦書,想知道她會有什麼反應。
謝錦書微微一笑︰「二少爺說得極是。不過呢,既然莫小姐也需要吃完飯,那麼只要秋雲將她的飯菜拿來便是,至于我裝不裝好人,又有什麼關系呢?」
李慎沒想到謝錦書居然臉不紅心不跳,表情十分的輕松自在,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看來自己這麼多年來真是低估了這個女人。她的心腸還真不是一般的狠毒啊
想到這里,李慎的脊背上升起了一股寒氣,突然想到,謝錦書叫秋雲不會在飯菜里下毒吧。秋雲是她從謝家帶來的,在離開定國公府的那些日子里又與她相依為命,不像主僕,倒像是姐妹,謝錦書叫秋雲做什麼,秋雲是不會拒絕的。
李慎不由得滿心煩惱。珍娘喜歡過自己,而且直到重新返回皇宮謝恩告別前的那一刻,她看向自己目光都飽含著柔情蜜意與哀怨期許,這個,謝錦書是知道的。而李慎之所以沒有將珍娘的事情瞞著謝錦書,一方面是因為知道瞞不過,另一方面是因為,在他的心目中,謝錦書一向是個大度的、通情達理的女子。
至于別人誤會她不容許自己納妾,那是外人不了解情況。實際的情況是,不是謝錦書不許他納妾,謝錦書從來就沒有說過這個話,而是他李慎自己不願意再讓謝錦書傷心。她剛剛嫁到定國公府的時候,一個袁夢雨,就要差一點兒害死她了,作為她的夫君,李慎怎麼能夠忍心讓同樣的悲劇再次發生?而且,他也遠不像十八、九歲的時候那樣容易沖動和叛逆了,凡事都會三思而後行。而他三思的結果就是,與其娶上個三妻四妾享齊人之福,不如踏踏實實守著一個女子過日子。隨著年紀的增長,李慎認為,自己最需要的安靜平和的生活,而不是聲色犬馬,更不是一大堆美女爭奇斗艷和妻妾勾心斗角永無寧日的煩惱。
因此李慎不願意納妾。
可這又讓謝錦書背上了一個「善妒」的罪名。剛開始,李慎解釋過幾次,可沒人相信,誰都不認為——包括他的父母——像他這樣的一個男子,會心甘情願只守著一個遲早會人老珠黃的謝錦書過日子,而對身邊的美貌女子都不動心?別的且不說,就只說定國公府的那些水靈靈粉女敕女敕的丫鬟們,就是滿園春色啊,難道他就沒有想過收一兩個過來作妾?當然了,那個瑞霞是不能算數的,手段陰險而拙劣,被李慎鄙棄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到了後來,李慎也懶得解釋了,因為越描越黑,只覺得對不住謝錦書。謝錦書倒不以為然,覺得只要自己和李慎真心相愛,別人愛說什麼就去說什麼好了,自己又不可能去堵上人家的嘴。
但是,珍娘的出現,多少令謝錦書有些驚慌。因為她不能不承認,像珍娘這樣美麗的少女,很少有男人見了不動心的,更不用說她和李慎在贛州的時候還一起經歷了那麼多事情,又是深夜投懷送抱又是勇敢抵擋大刀,李慎沒有順水推舟接納了她,就已經很難得了。不要說在三妻四妾平常的古代,就是放在二十一世紀,又有幾個男人能抵擋得了這樣的誘惑?因此謝錦書十分感激李慎。
及至珍娘第二次隨李慎回到京城,謝錦書也不是沒有說服過自己,如果定國公夫婦和自己商量讓珍娘留下來給李慎作妾,那麼自己就不要再頂撞他們了,因為自己只生了承業一個孩子,這對于定國公府的公子來說是遠遠不夠的,而且珍娘這女孩子也是知書達理很有家教的,想必言行舉止不會太出格。
可是李慎似乎沒有這方面的想法,一回到京城,就去求皇帝讓珍娘進宮做了女官,同時收留了珍娘的弟弟小虎。這在外人看來,李慎就是個真君子了,予人關懷卻不索取。只是後來珍娘自己把事情辦砸了,不僅拒絕皇帝的冊封和示愛,還很沒頭腦地供出了李慎是自己的心上人,令皇帝很下不來台,並且惱火萬分,所以才有了後面這一系列的事情。
謝錦書不禁輕輕嘆了口氣,真是造化弄人啊。其實,像珍娘這樣美好的女子,是應該得到屬于自己的一份幸福的。
李慎有些嘲諷地說︰「你嘆什麼氣?是不是遺憾一條狗破壞了你的好事?」
李慎這麼一說,倒提醒了謝錦書一下。因為承業和小虎一直都很听話,不會拿謝錦書不許狗進屋子的話當做耳旁風,而且收養這條狗已經很長時間了,他們一次都沒讓它進入任何一間屋子。小虎更是乖巧懂事,知道自己父母雙亡寄人籬下,因此言行之間比承業他們更多了幾分謹慎,知道謝錦書當家,對她一向尊重,謝錦書隨便說一句什麼,他都會牢牢記在心里並堅決執行。而且,小虎從不參與定國公府這幾個孫子的打鬧——孩子們麼,總是免不了發生一些矛盾甚至沖撞,而且都會武功,一急之下動起拳腳來也不奇怪——只是規規矩矩跟著他們一起讀書習武,對誰都笑眯眯的,總是主動幫助別的孩子拿東西跑腿。可是今天這孩子是怎麼了?為什麼會不顧規矩跟著承業大呼小叫地滿院子攆狗?
想到這里,謝錦書顧不上和李慎生氣,說︰「我先出去一下。」
李慎誤解了謝錦書的意思,一下子火了,指著她的鼻子吼道︰「謝錦書,你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嗎?夫君正在和你說話,你竟然連句話都不回就要走掉。這是哪里的規矩?我明告訴你,今天莫小姐這件事情還沒完呢,你應該接受家法的處置然後面壁思過,而不是大喇喇地站在這里給我甩臉子」
丫鬟們全都嚇了一跳,因為李慎從來沒有對謝錦書說過這樣嚴厲而無情的話。她們呆呆地看向盛怒之下的李慎,擔心他會真的用家法處置謝錦書。從內心來說,她們是不希望看到這種結果的,因為謝錦書是多麼溫和的一個主子啊,雖然有時候很嚴厲,可從來沒有體罰過哪個下人,而且下人們家里有困難,她總是及時地給予幫助。剛才定國公說不讓謝錦書當家了,幾乎所有的下人都難過起來。因為他們很清楚,薛敏要比謝錦書嚴厲得多,而且很容易不耐煩,而她一不耐煩,用板子打下人的事情也常有發生,這一點,和風花園的好幾個下人都已經向他們證實過了。因為她是個武將麼,不像謝錦書這麼溫和。
李慎的話讓謝錦書無法壓住怒火,可她明白,自己這個時候不能繼續給李慎火上澆油,于是盡量平和地說︰「你誤會了,我只是想起來有些事情要去交代承業。」
李慎無奈,只得將身子讓開。
謝錦書剛剛踏出門檻,突然看見一個很眼熟的身影猛然從門口跑出去,而且速度很快,看那架勢,就像是剛剛偷了東西被人發現一樣。謝錦書覺得有些異樣,厲聲喝道︰「站住」
那個丫鬟不知為什麼十分害怕,竟然腳底下一個趔趄,滑到了。
謝錦書三步兩步跑過去,仔細一看,原來是瑞霞的一個丫鬟。她很納悶,瑞霞的丫鬟為什麼听到自己的聲音這樣驚慌失措?
那個小丫頭看見謝錦書已經過來,只好放棄了逃跑的打算,畏懼地看著謝錦書。
謝錦書問她︰「你跑什麼?」
那小丫頭只是拼命搖頭,不說話,也不知道她是有秘密不能說,還是被謝錦書嚇傻了說不出來。
正在這時,李慎和屋里的丫鬟們也被這動靜鬧出來了。李慎見狀皺起眉頭︰「二少夫人好威風啊,只是說了幾個字,就把下人嚇得不敢說話了。」
其實李慎心里清楚,謝錦書不是個刻薄的主子,可今天因為那一碗紅花氣昏了頭腦,所以才這樣出言諷刺謝錦書。
謝錦書心里嘆了口氣,極力說服自己不要責怪李慎。因為這件事情如果傳了出去,大家會以什麼樣的眼光來看定國公府?這種事情,是只能做不能說的。而且珍娘是皇帝特意交代了要好好照顧的人,今天出了這樣的事情,皇帝是什麼態度,他們還不得而知呢。這也是謝錦書將這件事情扛下來的原因之一。因為夫人年紀大了,萬一皇帝震怒,難道還要夫人去接受懲罰不成?
那個小丫頭見李慎護著自己,趕忙站起來,連身上的土都來不及拍掉就走了。
謝錦書不易察覺地給其中一個丫鬟使了個眼色,那個丫鬟立刻趁著眾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李慎和謝錦書身上,悄悄去追那個小丫頭了。而那小丫頭慌慌張張的,加上摔疼了膝蓋,也沒注意後面有人,徑直回到了瑞霞的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