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官吏揮手遣散看熱鬧的人們︰「行了行了都沒事了,都回去各干各的吧,不要都擠在這里,回頭給秦大人看見了,要扣你們的餉。」
眾獄卒這才三三兩兩散去。
謝錦書也繼續寫她的遺書,可總靜不下心來,擔心那個牢頭經自己這番捉弄會惱羞成怒,實施報復。據謝錦書觀察,此人八成患有抑郁癥,跟她在二十一世紀時大學里的一個老師一模一樣。那個老師,本來大家並不知道他有抑郁癥,只是看他每日愁容滿面,難得有高興的時候,偶爾笑一次,還讓大家十分尷尬,因為他的情緒總是與大家的情緒格格不入。大家都心情愉快的時候,他吊著一張臉,仿佛誰欠了他二百塊大洋,而大家都憂愁的時候,他卻不知為了什麼,滿臉的笑容藏都藏不住。听其他老師說,他還坐在辦公室的電腦前,一邊看著屏幕一邊自己樂,弄得同事們直起雞皮疙瘩……總之,謝錦書認為,那個牢頭患有抑郁癥,且心胸狹窄,睚眥必報,而他在刑部大牢又很有些張狂,所以,他一定會和白大人再想辦法折磨自己的。
謝錦書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這一瞬間,謝錦書覺得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被這變態牢頭折磨得生不如死。以自己以前在影視作品上看到和到明朝來听到的,看押犯人的人,多少都有些不太正常的心理,很多人還會以虐待囚犯為樂。
想來想去,謝錦書決定還是得想個辦法保護自己正常走向刑場,于是對門外的獄卒喊道︰「請問剛才那位大人還在嗎?」。
獄卒轉過頭來看了看她︰「哪位大人啊?我們這里的大人多了去了。」
「就是剛才說不要你們擠在這里看熱鬧的那位大人。」謝錦書補充了一句,這樣說著,突然覺得那位中年官吏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見過一樣,可一時間又想不起來,只得先央求獄卒將他叫來。
獄卒去了不大一會兒,跟在那個中年官吏的身後回來了,指著謝錦書說︰「孟大人,就是她要見您。」
中年官吏溫和地看向謝錦書︰「你有什麼事?」
謝錦書說︰「我得罪了剛才那個牢頭,我擔心他會報復我。大人您也知道,作為一個犯人,是不可以得罪牢頭的。」
中年官吏臉上浮現出了一絲好笑的表情︰「哦?為什麼你覺得他會報復你呢?其實在刑部大牢,牢頭的職位是很卑微的,你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謝錦書急得直跺腳︰「怎麼能不放在心上呢?很多看押犯人的人都會……」及時截住話頭,沒有說出「變態」之類的話,稍稍思索了一下措辭,又說,「盡管他職位卑微,可也掌管著我的生殺大權,我怎麼能不害怕呢?」
中年官吏安慰她︰「這個你不用擔心,本來你就不歸他管的,可不知什麼原因他竟然主動管起你的事來了,我們已經將此事呈報了秦大人,他已經嚴禁那個牢頭再接近你,以後你這間牢房由一個女獄卒來管理,包括送飯,你大可以不必為此擔憂。」
謝錦書倒真的放心了不少,可是又想起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請問大人,我什麼時候行刑?」
中年官吏皺起了眉頭︰「你問這個干什麼?你的這件事,要由皇上來決定,而不由其他人隨意妄猜。當然,說好的是四天之後,不過可能會有一點點變動。」
謝錦書嘆了口氣︰「唉——我只是想給我的夫君和兒子留幾封信,不知道夠不夠時間寫完。」
中年官吏似乎有些動情的樣子,大概是被謝錦書臨終之時還想著丈夫和兒子的無私精神給感動了,眼楮里仿佛還有一點淚光,不過謝錦書也不能確定,因為牢房里光線太暗了,看得不是十分真切。
中年官吏沉默了一會兒,說︰「這幾天你是安全的,抓緊時間做你想做的事吧。」
說完轉身欲走,謝錦書急忙叫住他︰「大人」
中年官吏站住腳步︰「還有什麼事嗎?」。說話的語氣突然之間又變得十分冰冷,公事公辦的模樣。
這突然的轉變令謝錦書有些納悶,心想這人怎麼回事,一會兒彬彬有禮一會兒漠然以對。算了,不管這些了,先抓緊時間寫遺書吧,要是四天之後自己真的上刑場,那就什麼都來不及了。
中年官吏頭也不回地走了,仿佛在這里多停留一會兒就會遭遇危險。
……
四天時間很快就過去了,這天清晨,女獄卒早早就打開了牢門,充滿同情地看著謝錦書,低聲道︰「二少夫人,日子到了,等會兒我打些熱水來你洗漱洗漱,然後吃頓飽飯,就上路吧。」
盡管做了充分的思想準備,可听到這樣的話,謝錦書還是眼前一黑,差點兒栽倒。
女獄卒眼疾手快,扶住了她︰「二少夫人,我先扶你坐下來吧。」
謝錦書努力讓自己鎮定一些,勉強笑道︰「不礙事,我休息一下就好了。」一面又苦笑,心想自己現在用的找休息嗎。
這個女獄卒對謝錦書不錯,這四天里十分照顧她,有幾次,那個牢頭想找借口靠近這間牢房,都被她給擋回去了。謝錦書十分感激,將自己的一對赤金鐲子送給了她,心想反正自己也用不著了。可那女獄卒堅辭不受,謝錦書好說歹說,她才勉強收下。
听這女獄卒說,本來李怡夫婦去跟皇帝求情,說給謝錦書留些顏面,賜一杯毒酒就行了,不要讓她在大街小巷被百姓們圍觀議論,可是皇帝鐵青著臉,一言不發,半晌才說,是你們听朕的還是朕听你們的,嚇得李怡和薛敏再沒敢吭聲。
謝錦書不明白皇帝為什麼對自己這樣恨之入骨,自己並沒有做什麼殺人越貨的歹毒事情,而那個白文月,就因為是太後的義女,身上背負了好幾條人命,最後也不過是毒酒賜死而已。
不過謝錦書現在已經不打算弄清楚這個問題了,因為這已經毫無意義。
謝錦書洗漱完畢,又來了兩個女獄卒,跟著前面那女獄卒一起,將謝錦書押上囚車,緩緩駛出刑部大牢。
喜歡熱鬧的中國老百姓們果然黑壓壓站滿了從刑部大牢到刑場的所有街巷,並對著謝錦書指指點點。謝錦書一概漠然視之。
很快,刑場到了,女獄卒們將謝錦書押下囚車,綁到斷頭台上。
因為天色還早,監斬官孟大人——也就是那個中年官吏——無所事事地坐在桌子後面,呆呆地望著天空,也不知道在研究什麼。謝錦書向他望去,越看越覺得此人眼熟,一定是在哪里見過。可是,很遺憾,謝錦書搜腸刮肚回憶了半天,也沒想起來自己曾經認識一位姓孟的大人。
午時三刻已到,圍觀的百姓們興奮起來,一個個往前擠著,都想清清楚楚地看到這場好戲。當然了,他們與謝錦書用無冤無仇,也不是來幸災樂禍,只是純粹出于看熱鬧和湊熱鬧的心理,拼命地往前擁擠。
士兵們過來維持秩序,用槍桿將人群往後推。
監斬官孟大人拿起了寫有謝錦書名字的木牌,畫了一個圈,丟在地上,大聲喊道︰「時辰已到,行刑——」
劊子手操起了大刀,高高舉起。
謝錦書沒有閉上雙眼,而是仰頭看著天空,心里默默向佛祖祈禱,希望佛祖能允許自己回到二十一世紀。
可是意外就在這個時刻發生了。
劊子手不知為什麼突然停止了揮刀砍下來的動作,目光呆滯地看著前方,然後,緩緩向後仰倒下去。
周圍的人群發出了一陣驚呼。
謝錦書也驚詫萬分,想不通為什麼影視劇里常見的鏡頭竟然在自己身上真實表演了。
可是來不及讓她多想,監斬官孟大人已經飛掠到斷頭台上,同時抽出長劍三下五除二割斷了謝錦書身上的繩索,然後將她抱起來,趁亂擠進人群,很快就不見了。
負責維持刑場秩序的士兵們有些亂了陣腳,紛紛擠進人群里尋找孟大人和謝錦書,百姓們驚慌地叫喊著,沒頭沒腦地亂跑一氣,試圖避開士兵們手里 亮的槍頭。
可士兵們哪管這些,一手拿著長槍,一手撥開人群,可是孟大人和謝錦書就像突然消失了一般,毫無蹤影。
驚慌失措的百姓們躲到了稍遠一點的地方繼續看熱鬧,因為雖然有些危險,可這樣的好戲也是千載難逢的。監斬官和人犯一同消失,這樣的事情,真是聞所未聞哪
一個副將模樣的人過來指揮士兵們不要再亂跑,讓他們重新列隊站好,然後兵分四路,向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繼續尋找。自己則快馬加鞭,向上司去報告這個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
「朕花了那麼多銀子,都養了一群飯桶不成?」皇帝猛烈地拍著龍案,向刑部的幾個官吏怒吼,差一點兒把龍案都拍裂了,「連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都看不住,竟然讓她從刑場上跑了究竟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