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清 第二卷 一諾千金 第一章 福臨登基

作者 ︰ 蘇惠茜

「我總以為看見這一幕的時候,會是滿心歡喜的,可是青哥兒,為什麼,我心里竟那麼難受。」趕往皇宮的馬車里,多鐸拉著青玉的手,抑制不住內心翻涌的傷感和不知所措。

他以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推翻皇太極,為額娘報仇,可當皇太極就這樣溘然長逝的時候,他竟然發現自己會抑制不住想嚎啕大哭。

不是因為激動,更不是因為敵人的離去而興奮,是發自肺腑的傷感。像額娘和阿瑪離開時一樣的無所適從。

青玉看著多鐸,除了嘆氣和心疼,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出怎樣的反應。輕輕的將他攬入懷中,任憑他的眼淚浸濕她的整個衣襟。

偏執的恨了那麼多年,到頭來卻發現自己早就把皇太極當做了兄長,他替努爾哈赤把所有未能完成的愛一股腦的傾注在了多鐸和多爾袞的身上。只是,他用了他們接受不了的方式,不是溺愛,而是嚴厲。

每一個孩子,都不能接受除了父親以外的男人對自己嚴加管教,更不能接受他人的鞭笞。多鐸也是一樣。

清寧宮一反往日的清淨,變得格外吵鬧,哲哲撕心裂肺的哭聲響徹整個院落。青玉呆呆的站在門口,看著哲哲一身孝服伏在皇太極的棺柩上,聲聲淒厲的哭喊讓人感到無比的窒息。

多鐸抓著青玉的手不停的加大力度,緊咬著下唇,目光淒然的定格在那巨大沉重的棺柩上。

青玉知道他是在極力的演示悲傷的情緒,仰著頭也不過是想要讓眼淚倒流回心里。

多爾袞一身孝服,疾步踏進清寧宮,臉上是一如往日的平靜。眼眸像沉寂的潭水,不見任何漣漪。

他才是真正冷漠的那個人吧,目光中沒有悲傷也沒有欣喜,完全讓人猜不出來情緒。犀利的目光一直在沉重的棺柩和立在一旁掩面哭泣的大玉兒中來回轉動。

「哥……」多鐸抓住多爾袞的手腕,聲音沙啞,神情痛苦。

「……」多爾袞定定的看著他,並不說話,可那眼神卻已經勝過千言萬語。是在埋怨多鐸的不爭氣,在埋怨多鐸的婦人之仁吧?

青玉推了推足以蓋住自己半張臉的斗篷帽子,怨懟的看著多爾袞。他憑什麼那麼冷血,憑什麼不在這個時候安慰多鐸兩句,如果沒有他的那一層仇恨,多鐸也不至于像如今這樣掙扎。

「多鐸,打起精神,一切才真的剛剛開始。」多爾袞雖然極力壓低了聲音,可是還是讓多鐸渾身一震。

才剛開始?與他來講一切已經結束,而對于多爾袞,不過才剛開始,皇位和大玉兒,哪一個他能放手呢?

皇太極駕崩後六日,那個讓人頭疼的繼位問題被提上日程。崇政殿內,禮親王代善,鄭親王濟爾哈朗,睿親王多爾袞,肅親王豪格四位親王,加上英郡王阿濟格,豫郡王多鐸和穎郡王阿達禮四位郡王分庭抗議。

兩黃旗支持豪格,而兩白旗理所應當的支持多爾袞。勢力均衡,相互制約。局面一時僵住,眾人找不到突破口。

對于一個清晰的了解這段歷史的人,青玉並不擔心會發生什麼變化,然而讓她擔心的是多鐸的反應。

在多鐸回府後的簡單陳述中,青玉大概了解到,在最後關頭,是濟爾哈朗提出的要福臨繼位。這里面有多少的利益牽扯,青玉並不想要去探究,她所疑惑的是,為何對于多爾袞沒有得到皇位,多鐸的反應不是失望和懊惱,而像是松了一口氣。

浴桶中漂浮的花瓣,傳來陣陣清香。青玉和多鐸面對面的浸在水中,默默無語。多鐸情緒不高,青玉又不知道該怎樣挑起話頭。

躲避開朝堂的驚濤駭浪,回到家中他是需要片刻安寧的,就算青玉再想要去探究他的想法,也不能自私的開口。

「青哥兒,我覺得,特別累。」多鐸掉轉了方向,滑到青玉身邊,將身子整個浸在水中,輕輕的靠在青玉縴弱的肩膀上。

「累了就什麼都別想,泡一個香噴噴的熱水澡,然後咱們就去睡覺。把所有的煩惱都先放一放。」

青玉的聲音安靜而美好,似乎只有在她身邊的時候多鐸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寧。

多鐸憊懶的嗯了一聲,「是不是越接近權力的頂峰,人就會變的越瘋狂。是不是擁有的權利越大,人就會失去自我?」

「……」這問題是不是有點太難了?青玉看著多鐸,並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是在說多爾袞麼?

多爾袞與那唾手可得的皇位失之交臂,他覺得慶幸,是覺得權利終究沒能蒙蔽他哥哥的心麼?他感覺到了多爾袞與他漸行漸遠了麼?

可是,無論多爾袞想要什麼,他都會義無反顧的為其追逐。不僅僅因為這是他從小的習慣,更是因為他們兄弟感情篤厚。

當水溫漸漸變涼的時候,多鐸的疲憊也隨著溫度一起流逝。猛然起身,將青玉從浴桶中打橫抱起,赤著腳走進帷幔中。

「有時候,我總想,如果世界只剩下咱們倆多好。沒有紛爭,沒有煩惱,互為天地。」

沒有紛爭,沒有煩惱,互為天地。青玉盯著多鐸漆黑如墨的雙眸,迎上他壓下來的雙唇。

如果他們能夠互為彼此的世界該多好,擁有彼此便擁有世界。

當永福宮開始忙碌起來的時候,大玉兒竟然一反常態的煩躁。她不敢把心中的擔憂說給哲哲听,更不能讓別人看出她的慌亂,就只能把所有的情緒一股腦的發泄給青玉。

看著一向穩重冷靜的她,忽然變得亂了陣腳,青玉不禁心中感慨——可憐天下父母心。就算是名垂青史,輔佐三代君王的孝莊也不過只是個普通的母親。

廳外內師大太監的公鴨嗓子陡然響起,「今日大清國舉行新帝登基大典,八旗王公大臣和外藩蒙古王公已齊集在崇政殿前候駕,恭請幼主出宮」

聞聲,大玉兒身體一顫,抓著青玉的手緊了緊,半晌才沉聲問道︰「九阿哥可換好了衣裳?」

話音剛落,便有一個小小的黃色身影閃入了眾人視線。

福臨身著龍袍,雖然身量尚小,卻擋不住的貴氣逼人。這就是所謂的天命吧。

福臨扯了扯衣角,想莊妃和哲哲行了禮,又轉頭叫了青玉一聲十五嬸兒後,便將目光投向門外迎駕的龐大隊伍處。

「額娘,我到了崇政殿,可要對親王們行禮?」福臨抬起懵懂的雙眼,盯著眼圈已然泛紅的大玉兒。

「福臨,登基大典結束後你就是皇帝了,往後就要自稱是朕。親貴大臣們雖是你的長輩,可也是你的臣子,你只做到禮數周到便可,行禮萬萬不可。」孝莊蹲子,理了理福臨整齊的不能再整齊的衣領。

「額娘的教誨,兒子謹記于心。」說著便踏出了宮門,像那耀眼的步輦走去。

乳母蘇氏疾步跟上,原是想要抱著福臨一並做到步輦之上的,然而卻不料被小福臨擺手攔住。「嬤嬤留步,這步輦您上不得。」

「可是……皇上,這車大,您人小,坐起來並不穩當啊。」蘇氏急忙開口,福臨是她一手帶大的,這樣讓他一個人坐在那晃晃悠悠的車里,她比大玉兒還要放心不下。

「不礙的,朕會盡量坐的穩妥一些,嬤嬤放心。」福臨一副大人樣的安撫著蘇氏,又將有些不安的目光投向大玉兒,然後便在小太監們的幫助下上了步輦。

清風浮動,流蘇輕擺,那耀眼的明黃色漸漸從視線消失之時,大玉兒竟雙腿一軟,險些坐在地上。

青玉緊緊攔住她的雙肩,想要安慰的話怎麼都說不出口。如果是她的兒子被推上了皇位,想必她一定會嚎啕大哭吧。一個只有六歲的孩子,被推上了風口浪尖,從此沒有童年,沒有歡笑,有的只是一個君主的責任。並且要學會在血雨腥風和爾虞我詐中掙扎,這是不是真的太殘酷了。

崇政殿內,一聲一聲的萬歲震耳欲聾,兩位攝政王,多爾袞和濟爾哈朗分立龍椅兩側,場面實為壯觀。小福臨坐在龍椅上巋然不動的看著堂下大臣,用稚女敕的聲音竭力喊出了一聲穩重的「平身」。

一場權力的交接儀式就這樣順利的結束,多鐸拖著疲憊的身子向宮外走去。

福臨的登基只是一個開始,他們還有好多的仗要繼續打下去。關于天下,也關于人心。他累了,雄心壯志掩藏不住他滿身心的疲憊。

「十五嬸兒,明兒您能帶二哥哥入宮麼?朕好些日子沒見過他了,很想念他。」

「十五嬸兒,等朕長大了親政,一定要封二哥哥和博果爾做親王。」

「十五嬸兒,往後你也要常常進宮來看朕。」

「十五嬸兒,您能不能和十五叔說說,讓他別總是對朕那麼凶。」

「十五嬸兒,您能不能替我求求十四叔,朕想跟額娘在一起,不想搬出去單獨住。」

青玉就在這一聲一聲的十五嬸兒中度過了崇德八年的年末,福臨登記後,被多爾袞以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挪去了別的宮殿居住,暫時和孝莊分開,而青玉則理所應當的當起了他們母子感情交流的橋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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