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誰在哭?誰會在這個地方哭?祁琪一時很是好奇。便往那叢灌木旁邊走去。
待到走的近了。祁琪發現,原來在這里哭泣的是一個八九歲大的小男孩,穿一身淺藍色衣褲,用雙手捧著臉,將頭埋在雙膝之中,瘦小的肩膀不斷的聳動,不時哽咽出聲。
在那叢低矮的灌木下,這個小小的身影,看上去是那麼的孤寂和落寞。不知怎地,祁琪的心弦就莫名的被觸動了一下。
這個孩子,似乎是剛才被疊羅漢的那一群壓在最底下的那一個呀。看他的穿著,不太像村里的人。更像是從城里到鄉下走親戚的孩子。
他身上的布料不是村里人常穿的那種土布,而是一種綢緞,看上去很值錢的樣子。可是,現在這身衣服已經變成皺皺巴巴的了,還沾滿了塵土。在衣服後背偏右的一個地方,不知道叫哪一個小子給撓了一把,裂開了一道兩扎長的大縫子。
那孩子听見有人過來,早已止住了哭泣,等到祁琪走到他面前,便用手背抹抹眼淚抬起頭來。
當他一抬頭的時候,祁琪發現,這是一個長的挺清秀的孩子,即使因為哭泣那眼圈已經被他搓的發紅,看上去依然很可愛。
同時,祁琪也注意到,這個孩子除了穿的好以外,脖子上還掛著一個明晃晃的金鎖。那上面似乎還刻著字。看來,這倒真是個有錢人家的孩子了。
那孩子被人發現自己在這里偷著哭,偏偏這人還是個很可愛的小女孩,有些不好意思的紅了臉,再次低下頭去,小手無意識的掐著地上的草葉。掐的指甲縫里登時就是一片青綠。
祁琪看著他的表情,略微有些好笑。看來,這孩子定是剛才被那群皮小子欺負了,心里覺得委屈,這才到這里偷著哭的。也是的,這村里的孩子,尤其是她那個二哥,天天皮打皮鬧的,哪天不得打哭個一個兩個的?可是哭過鬧過以後,那群孩子還是願意找他玩,就是因為他總是能玩的花樣百出的。村里的其他孩子早已經對這種事情習以為常了。這個孩子很可能初來陳家村就遭遇了陳二郎那麼一群人,所以才會覺得委屈吧?
哎,這孩子,既然是他二哥領了一群人欺負的,就由她這個妹妹來好生安撫安撫吧。
怕這個孩子繼續害羞下去,祁琪便將自己手里編了一半的草蟈蟈遞到他手里,笑道︰「這個給你玩。不要哭了好不好?」
那孩子一看到這個編的活靈活現的草蟈蟈,眼楮里登時就是一亮,剛才的委屈也消失了大半,拿在手里好奇的問︰「這是什麼?小妹妹,這是你編的嗎?真好看!」
小妹妹……祁琪略感無語。不過,她現在基本已經習慣被這樣大小的孩子叫妹妹了。便做出一副7歲孩子該有的表情,甜甜的笑道︰‘是呀。不過還沒編完,要麼你和我一起到那邊,我編完了它再給你?」話說,她還是把他叫到上面去比較合適。在水邊泥地里這種潮濕的地方,實在不太適合安撫這種受了欺負的孩子。
那男孩早已被祁琪編的這半只草蟈蟈吸引了注意力。拿在手上翻來覆去的看個不停,現在听見祁琪說要編完再給他,連忙點了點頭,興沖沖的就跟著祁琪爬上了灣沿,到祁琪家那個草垛的旁邊一起坐著去了。
祁琪一邊從草垛上抽著麥秸草繼續編那草蟈蟈,一邊問道︰「我叫陳紫依,你呢,叫什麼名字?從哪里來的?你不是這個村里的人吧?」
那男孩答道︰「我叫陳鵬程,就是這個村的。不過,我一直沒在這住,昨天才回來。」
陳鵬程?祁琪楞了一下。
這孩子,好像是陳招財家的二小子呀。
听人說,陳招財家的二小子出生以後,陳招財不知道听了哪個算命的話,說這個孩子不好養活,必須用個金鎖鎖住他才行。並且,他八歲以前不能留在家里,否則肯定長不大。所以,從這孩子一生出來,陳招財就把他送到鄰村一戶人家寄養著了。這幾年來,他除了每年給那戶人家送一點錢糧,從來不曾去看過這個孩子。說是看一次這孩子就會少活一年。因此,這孩子從一出生起,就是跟著他那個女乃娘長大的。一直也沒有見到過自己的父母。
現在,這個孩子大概已經在他那個女乃娘家住滿了八年了吧?所以陳招財才會讓他回來?
知道他是陳鵬程以後,祁琪就有些明白自己的二哥和那群小子為什麼會欺負他了。這全是他爹陳招財做的孽,結果被那群小子把帳算到了他頭上。說不定,她那二哥還覺得自己的行為很值得表揚呢。
「那你現在回來不走了嗎?」。祁琪問他。
「不走了。」陳鵬程嘆了口氣,皺眉道︰「我爹說我有了這個金鎖,就把我鎖住了。以後就好養活了。所以,以後就住家里行了。免得每年把米糧送給那些不相干的人,讓人家白白佔了便宜。哎,可是,我真不願意住在這里呀。這里一點也不好。」
他覺得這里不好?難道說他也清楚陳招財的那種為人不討人喜?祁琪有些好笑,便又問他︰「為什麼覺得不好?難道你在你女乃娘家里吃的穿的比在你家還好嗎?」。
陳鵬程瞅了瞅自己身上的淡藍色綢緞衣褲,撇撇嘴道︰「吃的穿的是沒有在這里好。可是我一點也不喜歡我的爹娘,他們根本就拿人不當人。剛才家里一頭牛瘋了,把我女乃娘給抵傷了,我爹連治都不給她治,直接就把她趕走了。我為我女乃娘說了幾句話,我爹就揍了我一頓,攆我到灣邊來看鴨子了。」
牛瘋了?祁琪听到這里,忽然心里有些不安起來。她爹陳滿福就是去陳招財家借牛去的。陳招財會不會把那頭瘋牛借給他吧?
有些擔心的問陳鵬程︰「你家那頭瘋牛是什麼樣的?為什麼會瘋的?現在好了沒有?」
陳鵬程想了想,道︰「是一頭青白花色的母牛,現在已經好了。听我爹說,這牛好像听不得響兒。當時我們鄰居家里幾個小子敲盆子玩,聲音大了些,那牛就開始在牛圈里亂叫亂轉。當時我女乃娘正在給牛喂草料,這才被那牛抵傷了的。肚皮上劃了這麼大一個口子。流了好多血。可我爹硬說是我女乃娘故意讓牛傷了好賴他養著她,可是家里養不起那麼多閑人,她這心思算是白費了。然後,就把她趕走了。」說著,他用手給祁琪比劃了比劃他女乃娘肚子上的那道傷口,就開始掉起眼淚來。
哎,這孩子,看來跟他女乃娘的感情倒是挺好。
不過,祁琪現在顧不得管別人,自從陳鵬程說他家那頭牛瘋了開始,她就滿心里都是瘋牛的事情了。深怕陳滿福借回家的正是那頭瘋牛。這時她手里的草蟈蟈也編完了,便將她塞到陳鵬程手里,站起身來說道︰「好了,拿去玩吧。你幫我看會場,別讓你家的雞鴨吃了我們的麥子,我要回去一趟。」
「嗯。」陳鵬程听祁琪說他家的雞鴨吃了他們的麥子,臉唰的就紅了一下。听到祁琪說要走的時候,有些可憐巴巴的抬頭看著她,問道︰「陳紫依,那我以後可不可以再找你玩了?」
「當然可以。」祁琪向他甜甜的一笑。又叮囑了他幾句,便急匆匆的趕回家了。
等她一走,陳鵬程很快就被祁琪編的草蟈蟈吸引了注意力,拿著那只草蟈蟈開心的玩起來了。
再說祁琪匆匆回到家後,剛一進門,一眼就看見自家院里的一顆梧桐樹下正拴著一頭青白花的母牛,旁邊還停著一掛牛車。他爹陳滿福則坐在個小凳子上,翹了二郎腿,拿了旱煙袋樂悠悠的吸著旱煙。
祁琪一看這頭牛,心里不由就是一緊。
陳滿福看見她進門,詫異的問道︰「二丫頭,你不是看場嗎?怎麼回來了?」
祁琪沒有回答他的話,三步兩步趕到他跟前,問道︰「爹,這就是你從陳老財家借的牛?」
「是呀。」陳滿福吸了一口旱煙,吐出一口煙圈之後才喜滋滋的說道︰「陳老財今天也不知道怎麼了,忽然轉了性子了。我本來以為,陳老財說什麼也要讓我給他干上半天活才肯把牛借給我。沒想到我只是略微一提這事,他就讓我連牛帶車的都拉回來了。也不知道你爹今年到底交了什麼運了,干什麼事都順。」
听了他這一說,祁琪不由的皺起眉,道︰「爹,這哪里是陳老財轉了性子呀?他分明是想用這頭牛訛你的錢呢。」
「訛我的錢?這是怎麼說的?」陳滿福把煙袋從嘴里拿下來,拿在手里詫異的問道。
「因為這頭牛是瘋牛。」祁琪看了看那頭正在悠閑的嚼著干草的母牛。將陳鵬程剛才說的那番話跟陳滿福說了一遍。
據她估計,陳招財這次能這麼痛快的把牛借給陳滿福,就是為了訛詐來的。
雖然這牛現在看上去很好。可是誰也不敢保證它什麼時候能發瘋。如果萬一陳滿福使用這頭牛的時候,這牛恰好瘋了,到時候陳招財就有話說了。說他家這牛本是好好的,怎麼到了陳滿福這里就瘋了?是不是他故意對這頭牛使了什麼壞?然後,他就可以讓陳滿福拿銀子賠他的這頭牛了。
在大梁,一頭牛的價錢可不低。基本上和一畝地的價錢差不多了。要是到時候陳招財真賴著她家賠牛,豈不是很麻煩?最重要的,萬一這牛發起瘋來,把陳滿福抵傷,那豈不是一樁大麻煩?所以,這牛,她們絕對不能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