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因未到農忙時節,珍珠閑暇小葉子常來問字。起初是一兩個,多則四五個。到後來問的字越來越多,竟然長到一句話,幾行字。從未見小葉子如此認真的珍珠覺得奇怪。
這日午後,又見小葉子坐在院子里大磨盤上認字。珍珠悄悄過去,見她看得竟然千字文。
突然開口道「小葉子」
正認真的小葉子被珍珠的突然發問嚇得磨盤上滑了下去,珍珠趕緊扶住她。
「珍珠,你嚇我做什麼?」待站穩了,小葉子惱火道。
「你怎麼也識起字來了。想當初我用了多少辦法才讓你認一個字。」珍珠奪過小葉子手里的字帖道。「老實交代,什麼人有這麼大能耐,竟然能讓天地下最不喜讀書的小葉子,認起真來。」
「還不是海珠高那個死老頭兒。」小葉子又將字帖搶了回去道。「我去要賬,他誆我,拿了個小紙片來說什麼只要我認清了那上邊的字,他就還我銀子。結果那紙片折了二十幾折,上邊的字多得我數都數不過來。」
珍珠笑道「為了拿回銀子,你便在這里發狠用功讀書了?」
「不讀書又能有什麼辦法?」小葉子道「沒有那二十兩銀子,我哪里來的錢做小買賣。總不能事事都被你比下去吧。」
「這是什麼話,難道我故意要比你不成。」珍珠扳起臉來道。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小葉子見珍珠不高興了,立即解釋道。「只是現在連請我去做飯的人都沒有了。總不能這樣吃你的喝你的吧。你賺那幾個錢也不容易。」
「好姐妹說什麼你呀我的。」原本只是再逗小葉子的珍珠道「再說你又不是全吃我的,你在家里每月還有人給我白米面肉蛋。」
「誰呀」小葉子不解道。「我怎麼沒見有人往咱們家送東西。倒是見著不少人想把咱們家的東西弄出去。」
珍珠無奈搖頭道「果然還有糊涂人。」便將話題岔開了。小葉子也沒有深究,指著幾個自己不認識的字,讓珍珠教她。
半個身子已經在廂房門外的晚雲不知怎麼听了才剛二人的對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反身又退了回去。
傍晚,珍珠做得了晚飯,叫小葉子去給丁武送飯。小葉子因在讀書,答應遲了。晚雲進廚房道「還是我去給丁大哥送飯吧,往後只要我在一日。這飯菜就由我來送。」
珍珠因還要擺桌子,請姑姑來用飯,也沒想晚雲話中深意。將籃子蓋好遞給了晚雲。
晚雲挎著籃子過橋來到小葉子家門前。門虛掩著,丁武正在院里劈材。晚雲進去將籃子放到桌兒上道「不是已經堆了不少在哪里了嗎怎麼還劈呢」
丁武停下來道「我這兒是有了,東家院子恐怕剩下不多了。」
「真奇怪,既然不是自己用的。干嘛不去那院子劈。何苦還得搬一回。」晚雲道。
「還不是因為上次的事兒,惹了東家見了我就不高興。」丁武放下斧頭。晚雲立即打了水來給他洗手。「我想這幾天還是不要見得好。」
听了這話,晚雲撲哧一笑出來道「我還當什麼事兒呢。原來是因為這個,難怪珍珠姑娘要氣你了。換了別人此刻非得打你幾拳不可。」
「打我做什麼?」丁武不解道。
「因為你該打。」晚雲笑道。見丁武還是不明白,晚雲也不再笑了。轉而道「我正有件事兒想求丁大哥,不知道您是否答應。」
「什麼事兒直說無妨。」丁武洗了手臉道。
「不知道可有哪家府上缺丫鬟的?煩丁大哥把我送去吧。至于贖身的銀子,我一定會盡快籌足了還了。」
「這是怎麼回事?」丁武不解道「你不是說要留下來幫忙照顧大姑嗎?怎麼又改主意了?」
「本來我的確打算幫珍珠姑娘好好地伺候大姑以做報答,可是今日我才知道自己或許是多余的人。或許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了。」
丁武不解,問晚雲道「難道是小葉子又說了什麼讓你听了不好受的話?你改知道小葉子是什麼脾氣,不該與她計較才是。」
「不是,不是小葉子。」晚雲趕緊解釋道,可又覺得這麼說好像是在告訴丁武,不關小葉子的事兒,關珍珠的事兒。那更不是自己本意。緊接著又道「是我自己想明白了。」
丁武不信晚雲的話,打定了主意要將這件事兒問個明白。雖然晚雲出府,其中有許多故事,可畢竟主要誘因是她幫了自己,得罪了鐘夫人。丁武不能冷眼看著她不管,也不能管的太多。于是暗下決定待有機會與東家商量一下此事。
道「這不是一兩天就能回你的事兒。你也該知道我的朋友大多不在江南。」
「這不急。」晚雲道「只是請丁大哥務必幫了晚雲這個忙。」說完晚雲微微行禮,轉身離開了。
又過兩天,因有人來賣魚。珍珠不得與丁武面談魚塘事宜。二人配合默契,幾句話便能心領神會,根本無需多言。不多時正事兒講完了,珍珠要回家去,丁武叫住她道「東家,我有事兒要和你商量一下。」
已經轉過身去的珍珠道「如果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兒,那就明天再說。」
「是要緊的事兒。」丁武道「前兩天晚雲來找我,說是要找個大戶人家去做丫鬟。」
「有這事兒?」珍珠轉過身來道「她跟你說什麼原因了嗎?」。
「沒有細說。」丁武道。「但是听她話里的意思,好像是覺得自己在家里什麼都不做,于心不安。」
因連日來也沒有什麼典故,珍珠也不明白晚雲為什麼會這樣想。道「我這就與她談談,看是不是我哪里不周到,讓她住得不舒服。」說完珍珠又轉過身去。
「東家。」丁武又道。
珍珠有些不耐煩道「又什麼啦?」
「丁武到底做了什麼錯事兒,以至于東家生這麼大氣,到現在還沒消氣?」丁武上前來道。
珍珠天生瘦小,丁武偏偏生得高大結實,靠近了珍珠就得揚起頭來看他。加上丁武那張陰沉的臉,珍珠還真有些怕了。後退了一兩步道「你哪里招我生氣了。」
「那你為什麼沒次見了我說兩句話便要走。」丁武又問道。
「沒事我與你說那麼多做什麼?」珍珠道「何況你有什麼話也未必都跟我說。」
「鐘夫人的事兒我實在是不想再提起了。東家要是因為此事兒生氣。丁武也沒有辦法。」丁武道。
見丁武想了這麼多天,還是沒有想明白。珍珠氣得道「難道就這一件事你沒跟我說?」
「還有什麼?」丁武反問道。
珍珠一跺腳道「沒有了,一件都沒有了」說完轉身就回家去了。任憑丁武再怎麼叫她也不在回頭了。
生氣歸生氣,珍珠也沒有忘記大事。回家頭一件事兒便是找晚雲談心。見珍珠都已經知道了,晚雲便那日自己在廂房門口听到的珍珠和小葉子的對話說了一遍。
晚雲道「我知道小葉子在家里也不是白住著,齊家二爺常送東西來。我雖然能做些家務事卻沒有錢養活自己。」說到這里晚雲不禁落淚道。
珍珠听此言,又好氣又好笑。道「我當是什麼,那日我與小葉子不過是玩笑。即便沒有近之送來的東西,我還能將小葉子攆出去不成。論理我是不該收近之東西的。可是他心疼小葉子,一概用的都上上等的。我想既然自己沒銀子買給小葉子,讓小葉子用他送來的也未嘗不可。別看我那幾個魚塘看著波瀾不驚。眼看著就能換銀子回家了來了。到時候別說養你一個,就是再養十個我也養得起。听我的話,安心在家里住著。等著姑姑給你尋一門好親事,到時候嫁過去做夫人,不必你給人做丫鬟強百倍。」
听說嫁人,晚雲頓時紅了臉。道「虧著姑娘還沒出嫁,常將「嫁人」掛在嘴邊兒上,也不羞。」
「這就咱們兩個,我說了又能怎麼著?」珍珠道「難道你能學我一輩子不嫁人,就守著姑姑?」
「我學不學還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姑娘早晚是要嫁人的。」晚雲笑著道「別以為我瞧不出來。我的眼楮可尖著呢」
「瞧什麼?」珍珠裝糊涂道,臉上卻出賣了她,紅得如同隻果一般。
「哎,可惜了那塊木頭偏偏這個時候泛糊涂。」晚雲感嘆道。「看來非得有人點撥一下才行。」
「你可別胡來。」珍珠急著按住晚雲道。
「這話怎麼說的。我怎麼就胡來了?」晚雲含笑道。「才還打死不承認嗎,這會兒怎麼又要認了?」
「我認什麼了?」珍珠見晚雲是故意激自己,裝作滿不在乎的模樣道。她在賭晚雲一個姑娘家,不敢去說那樣的話。
就在這時,小葉子突然從房里沖了出來。直奔鎮上去,邊跑邊道「死老頭兒拿銀子來,這上邊的字兒我都認得了。」
珍珠怔了一下,趕緊追小葉子去了。晚雲也要去追,堂屋里卻傳來秦大姑的聲音道「珍珠,小葉子又折騰了?」
晚雲趕緊答應著進了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