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上的葉子開始枯黃,老弱的被風一吹,便蹣跚飄落。這日胤如常來給太妃請安,太妃記掛著八福金的情況,因不方便親自探視,便拉著胤細細問了,又囑咐九福金烏娜希多照看著些。太妃性格慈和恬淡,雖然自己沒有生育,但在她眼中,所有晚輩都是自己的孩子,皆以同樣的心去愛護他們。
萌忻借著送胤的當兒,跟著出了太妃屋,胤打發福金帶人先行回去,然後兩人避到了院角。萌忻開口便問︰「九阿哥,奴婢斗膽問一句,中秋那晚在中海邊踫到的那位姑娘,是哪家的格格?」萌忻懸了兩三日的心,別是撞到了什麼不該知道的事才好,幸得胤朗然一笑道︰「不是哪家的格格,那是我妹妹八公主。」
萌忻略一思量,縷出八公主和十三阿哥是同母,可那日兩人的模樣,卻更似鬧矛盾的情侶,遂愈發疑惑。胤見她依舊鎖著眉,解釋道︰「那天日間在豐澤園采摘時,公主和十三阿哥吵了幾句嘴,所以晚上偶然踫見才互相置氣的。」
萌忻「哦」了一聲,回想起中秋白天在豐澤園後邊見著夏添時,他雖面帶微笑,但神色間卻明顯含著苦澀,原來是因為這個。萌忻依稀听人傳過十三阿哥和八公主的風言風語,雖然自己和夏添還不熟絡,不過她直覺的相信夏添不是會做出違背倫理之事的人,既然自己並沒有攪人感情,壞人姻緣,便終于放下擔心,松了雙眉。剛要行禮告退,九阿哥卻忽然道︰「那天你和十三弟在湖邊做什麼?」
「我們……只是恰巧踫見而已。」
胤扯嘴笑道︰「恰巧踫見就坐下來賞月談心了?關系果然非同一般。我看十三弟挺喜歡你的。」萌忻想被戳中了心事,忙低下頭,暗念道︰「這麼直白的話,不是只有古裝劇里的人才會說的麼?難道九阿哥也是穿來的?」胤則繼續侃侃道︰「你應當听說了,十三弟自生母辭世後就郁郁寡歡的。太後擢你來陪太妃,就是因為你能令人開心,我看你們倆挺合適的。」
萌忻在心中嘀咕著「我又不是耍猴的」,面上依舊恭順道︰「奴婢以後跟誰,但憑皇上做主。」
胤揭牌後和青顏聊了許多,心想這個秀女若能讓她兄妹自此斷了念想,再好不過,當晚便向保泰要求,幫十四要多西琿時,順帶幫十三捎上這朵「卓博喇庫宜爾哈」(滿語︰無憂花)。雖然這事如今八字還沒一撇,但話趕話的說到這份上,胤便信口掰道︰「我前幾日無意間听說要將你拴給十三弟。」
萌忻大吃一驚,抬頭瞪大了眼楮直視胤道︰「阿哥听誰說的?」
胤不敢把這瞎話說得太滿,遂含糊道︰「你別管誰說的,總之有這個消息就是了。」萌忻聞言立馬露出失望的神色,這倒是出乎胤意料之外,忍不住問道︰「怎麼,你不喜歡十三弟麼?」
萌忻稍斂了委屈道︰「奴婢不過一介小女子,哪里敢妄言喜歡誰不喜歡誰,更何況是天家阿哥們。」說畢福了福,也不理胤喊她,自顧回太妃屋里去了。
過了幾日,萌忻奉太妃之命,送了些太妃親自制作的蒙古小點心到長,給如今康熙皇帝唯一的蒙古妃嬪,既後來的宣妃博爾濟吉特氏。萌忻有幾個選秀前便認識的官家小姐也住在長,辦完事便繞到她們那兒敘話。慈寧宮雖寬敞寧靜,少些勾心斗角、爭風吃醋,但年輕姑娘家住在那兒,難免孤獨。這也是太妃體諒她,特地施恩囑咐的。
萌忻扯完閑從後院出來,未曾料想,和前來探望妹妹的夏添踫了個正著,萌忻匆匆施完禮便要走,被夏添喊住道︰「那天抱歉,我失態了,都沒來得及感謝你陪我散心,你現在若是沒事,我帶你逛逛去。」
萌忻本可以隨便找個借口跑掉,可不知怎的卻沒有回絕,只混混叨叨的跟著夏添往長外走去。為顯莊重,夏添一路上都沒說話,萌忻的眼楮但盯著他上下飛舞的四開衩袍角。待上了御花園養性齋二層,夏添方開口道︰「紫禁城里沒什麼好去的地方,這兒視野還開闊些,樓下疊石環抱、藤蔓蜿蜒也算有些意境,而且難得這會子沒人。」
萌忻臨窗俯瞰整個御花園道︰「這兒我倒是更喜歡乾隆朝改建成的轉角樓。」
夏添掛上淡淡一抹笑容問道︰「那這兒的彩繪可有什麼特別的故事沒有?」
萌忻搖頭道︰「這我還真不知道。其實吧,我學的不是美術,是古建。」萌忻說著一撩袍子坐,下巴支在疊放在窗台上的手背上邊,眺望遠方。夏添則在靠牆的椅子上坐了,問道︰「你上次想說的不連牆的琉璃門是哪兒?」
「香山昭廟,乾隆朝時候建的,我過來前那兒正在大修。」
夏添听到香山,不由回想起一些不愉快的記憶,忙停住追念,神色如常道︰「哦,那不是。我也想起來一座,現在便已經在著了。」
萌忻听他考問的語氣,以為他說的琉璃門近在眼前,仔細掃了一遍御花園,又細細回憶了一番曾經學過的功課,御花園里並沒有建過琉璃門呀,只好投降求答案。夏添呵呵笑兩聲道︰「成賢街孔廟。」萌忻恍然大悟,朝夏添伸出大拇指,又禁不住問︰「夏添,你去雍和宮時候經常逛旁邊的孔廟麼?我的意思是,你去禛貝勒府的時候。」
夏添好笑道︰「我沒事兒逛孔廟做什麼?拜孔老夫子不掛科麼?」
萌忻哧的一笑,也覺自己頭腦發熱問的問題蠢得很——孔廟在這個時代是何等神聖的地方,不是像現代那樣隨時開放參觀游覽的。這時,臨窗的樹上一只雌喜鵲叼了蟲回來,嗷嗷待哺的小鵲們伸長了脖子爭食,十分可愛,萌忻連忙招手讓夏添過來看。夏添走過來立在她左手邊,萌忻能清晰的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出的異性的體溫,想起胤說的那席話,不由得雙頰泛紅。
兩人靜靜的瞧了一會,夏添問道︰「我下個月要到江南去,你可有什麼想要的?」語氣溫和柔軟,萌忻用被秋風吹得有些冰涼的手指捂住燙燙的臉頰,夢囈般道︰「我什麼奇珍異寶都不稀罕,我只想要你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