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李歪進門兒時早就心中存了一本帳兒了。知道現下自己是這出戲兒的配角,主角便是自家姑娘,早已打定了主意定要配合自家姑娘將戲唱得熱鬧非凡,他飛快的在那幾個送上門的親戚身上一掃,再加上剛才畫眉話里話外的意思,眼下情勢他就已明白了大半。
所以小桃話音未落,他兩腿一軟,面條兒似的便早已跪倒了,一副受了驚嚇的樣子,嘴里只道︰「姑娘息怒,小的犯了什麼事兒,請姑娘明示。」
小桃見他跪得無比嫻熟,倒象是事先演練好了似的,忍不住就想笑,趕緊咬了咬嘴唇硬將那笑意憋了回去,冷著臉道︰「好你個李歪,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疼是麼?前幾日我罰了你一月的工錢和米糧,你可是忘了?原來你竟是這樣不長記性的?」
李歪一听,得咧,這就該他上場兒了,咽了口吐沫眼珠一轉。苦著張臉道︰「姑娘,前幾日小的確是不知道那幾個人是騙子啊,他們耀武揚威的來了說是老爺的遠房親戚,我尋思既是親戚小的哪里敢攔著,就將他們放進來了,誰知道那起子沒臉的是老爺八桿子都打不著的親戚,以前連面兒都沒見過,這不知是哪里听著了咱們家如今好過了,仗著是一個姓兒的,便上門來攀親打秋風,小的若是早知道,早一頓大掃帚給趕了出去。姑娘別氣,這事兒是小的的疏忽,您不是也罰了小的嘛。」
小桃俏臉一板,冷笑道︰「你說得怪好听的,你倒是改了麼?我看還是老樣子,看來罰你銀晌是太輕了,真該大板子炖肉好好教訓你一遭,你才記得牢靠。」
李歪急得大叫︰「姑娘,小的已改了,並沒再犯錯啊。」
小桃眼光淡淡的掃了旁邊臉色難看的眾‘親戚’一眼,冷笑道︰
「怎麼,小姐我還冤枉你了?如今這樂府成了花園子了,什麼人都敢闖進來,認親戚的打秋風的,姓了一個姓便是親戚了,這樣倒好。小姐我什麼也不用做了,鋪子也不要管了,專在家里應付這些不知打哪冒出來的親戚就忙不完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些看門的奴才收了人家的幾個錢的禮,屁顛屁顛的便什麼人都往家里放,今日我就要治治你們這些眼里沒主子的怪毛病!」
說到這里,大喝一聲︰「喜鵲,去叫周管家帶兩個人來,把李歪拖後院去給我打二十板子!」
喜鵲憋著笑轉頭去了,片刻便帶著五十多歲一個管家和兩個高壯的小廝進來,話也不說,凶神惡煞拖著李歪便走。那李歪滿嘴里大聲求饒,作勢掙扎了兩下,便由著周管家等人將他拖下去了。
小桃道︰「喜鵲,你去看著,少打了一板子回頭找你算帳。」
喜鵲答應一聲便飛跑著跟著去作監斬官了,其實她知道這是自家姑娘讓她去護住李歪的。
那位大舅母再也坐不住,蹭的一聲就跳了起來,氣得指著小桃罵道︰「外甥女兒,你這也太欺人了,你這哪里是打的奴才。分明是指桑罵槐,殺雞給猴兒看。我們是你正經長輩,你卻如此作踐我們,是何道理?」
那個二舅母伸手去拉大舅母衣袖,卻被她一把甩開,對眼前的狀況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那林遠此時也是一臉激憤,臉色蒼白。他好歹讀了幾年書,雖未有功名但這腦瓜卻不是笨的,誰都可以看出剛才那一出是樂小桃故意羞臊人的,說他不生氣那是騙人的,但他更多的是感到羞愧。
其實今日林遠是不想來的,他從小到大就沒听爹娘提起過有這麼位姑母,還是最近他爹林繼祖回來說在京城里好象瞧見了失散多年的妹子,還瞧見人家穿著打扮甚是體面,身邊居然還跟著丫頭,進了一家鋪子。偷偷跟對面店鋪打听之下,知道竟然是鋪子的東家。林繼祖回來跟妻子姜氏一說,姜氏便說定是這位小姑子如今發了財,便要上門認親。林繼祖當時的臉色甚是怪異,吞吞吐吐的象是想說什麼又羞于啟齒似的,只說沒看準不敢確實到底是不是。但姜氏卻不肯放過了這個能讓自己家攀上門好親戚的難得機會,竟然就自個兒跑到了城里打听了鋪子的所在奔了來,裝做買東西跟伙計閑聊打听到了不少消息,得知原來這鋪子的東家是樂家的四姑娘,東家娘也確實姓林。姜氏還了解到樂家不光這一家鋪子,而是好幾下鋪子並一個大酒樓。這下姜氏覺得天下掉了個大餡餅在她頭上,她不吃才是傻子。
回家便去了林家老2林繼業家,慫恿二弟媳盧氏跟自己一起去京城認這富貴了的小姑子去。林繼業听說妹子發達了,那表情也跟林繼祖一樣青一陣白一陣的。說不出的奇怪。姜氏只當是他們怕妹子嫌棄他們不肯認,也就沒有在意。盧氏素來是個沒主見的軟弱人,本不想招惹這事非,無奈跟姜氏做了這麼些年的妯娌被欺壓慣了,被硬拖著也就來了。
姜氏來認親還有一半是為了自家兒子林遠,她因打听著樂家兩個少爺如今一個在官府里當文書,一個是捕快,雖不是什麼官兒,但畢竟也是吃皇糧的,比他們這平頭百姓強著許多,巴望著認了這門親自家兒子也算有了靠山,這表姐表哥們還能不看在親戚的份兒上照應著點兒?她卻不知道林繼祖和林繼業當年拋棄親妹子的丑事兒,那哥倆兒也知道當年的事情做得不地道,是讓人背地里戳脊梁骨的臭事兒,如今他們的一子一女都已長大成人的年紀了,自是不好意思提當年這件喪良心的缺德事兒。
姜氏要到城里和林氏認親,他哥倆是攔也攔不住的,心里卻也存了些僥幸,想著也許妹子當年年紀小不怎麼懂事,對他們拋棄了她的事記憶大概沒那樣深刻,便尋思讓姜氏去探探路也好,說不定人家對那件事兒早就忘了呢。于是姜氏便帶著寶貝兒子林遠來城里高高興興的認親來了。
林遠來之前听說自己還有位姑母,如今還有三個表哥一個表姐。且都是些能人兒。兩個表哥都在官府里當差,還有個表姐更是厲害,樂家的五家鋪子並一個酒樓都是她經營起來的,當時就覺得這個表姐不是個普通女子,畢竟他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心下就生了好奇心,便想真的見見這位年紀輕輕卻如此本事的表姐。他哪里知道父輩間的那些陳年舊事,一心懷著憧憬羨慕的心情就來了。他想的倒和姜氏不是一路,當真是想見見從未謀面的表哥表姐。
哪想到人是見著了,卻不是當時自己想象中的其樂融融,歡喜相逢的情景。竟是被人家當做打秋風的諷刺和無視。表哥和表姐他倒也是見著了,只不過人家根本不認他,連正眼也沒瞧他一眼。尤其那位小桃表姐,說起話來夾槍帶棒,暗含譏諷,偏就讓你從明面兒上挑不出理兒來,著實令人郁悶。
林遠起初也是十分不滿,他覺得樂家人實在是有些嫌貧愛富,只因他們家窮便不認親戚了。後來听那位表姐一番話語娓娓道來,這才知道原來其中還有內情,竟是當年父親和二叔拋下了年幼的嫡親妹子,還將被人收養的妹子賣了十兩銀子。如此這般,今日才有樂家不願認親的一幕。
林遠讀了不少聖賢書,自覺禮義廉恥裝了滿月復,誓要做個謙謙君子,哪里想到自家父親和二叔當年竟會有如此行為,實是意想不到。這若換了旁人,他早上前諷刺激罵一番,偏偏對方是他的至親,他做兒子的無法說老子的不是。初時他還有些半信半疑,待到看了姑母林氏的神色,再想到在家中時父親提起姑母時那古怪的神情,就知事情的確不假了。早知如此,打死他也不來丟這份兒人。
剛才樂小桃殺雞儆猴的一幕他不是沒看明白,只是他娘是鐵了心想認這門親戚,竟顧不上臉面,難道還真要人家將他們掃地出門才算麼?
林遠輕扯了姜氏一把,輕聲道︰「娘,咱們還是回家去吧。」
姜氏一把將他甩開,怒道︰「老娘偏不回去,她一個丫頭片子,還是我的晚輩,竟然如此待我,我要讓街坊鄰居瞧瞧你們樂家的規矩,也好給你們揚揚名。」
「喲,還威脅上了,」小桃冷笑。「好啊,別說讓鄰居們評理,便是鬧上官府我也是奉陪的,畫眉,你叫人去衙門把二哥找來,讓他順便叫上幾個當班的差官,將我們這些人一並鎖拿了到大堂上去,咱們當著青天大老爺的面兒,分辯分辯這親戚事非。」說著朝畫眉使了個眼色。
畫眉心領神會,應了一聲轉身便走。姜氏和盧氏面色慘白,姜氏張嘴剛想說什麼,就听後院傳過來一聲聲慘叫聲,正是剛才拖下去的李歪的聲音︰
「哎呀,疼死我了……」
「啊……四姑娘饒命啊……」
「哎呀……哎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