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差點憋不住樂了。這李歪真是個人才,叫喚得還真象那麼回事兒。
這邊樂府後院里,李歪斜坐在井台邊兒上,翹著二郎腿兒,手里端著碗家中小廝剛從後廚房里倒來的涼茶,喝上幾口便扯著嗓子嚎上那麼幾聲,也別說,就是真個挨打的喊得也沒他那樣好听,倒真象是聲嘶力竭一般。
旁邊吸引了一群來看熱鬧的樂府下人。周管家和喜鵲還有剛才拖人的那兩個小廝早已捂嘴笑得前仰後合,那幫子瞧熱鬧的僕人們也壓低聲音笑個不住。
一個小廝笑道︰「歪子哥,你哪里學來的這手兒好本事,不知道的听了你這叫喚,還尋思你受了多大酷刑呢。」
喜鵲也笑道︰「可是呢,難得的是歪子哥那呼痛聲學得甚像,倒象是真挨了板子似的。」
李歪得意的搖頭晃腦,嘬了一口茶水,道︰「那是,沒點本事我以前敢在賭坊混。」
說著,又拔高嗓門兒‘哎喲哎喲’痛嚎了兩聲,這次還是帶著顫音兒的,直把眾人笑得直不起腰來。連一向嚴肅的周管家也掌不住樂了,指著李歪笑罵道︰
「你還敢提賭坊二字,要不是當日二少爺當班正巧踫上救了你,又偏巧遇上李牙儈,這才知道你是他家遠房親戚,不然才懶得管你,哪會再你回咱府上。李牙儈求了咱姑娘給你份差事做,還保證你不會再賭,姑娘這才給你還了二十兩銀子的賭債,那是瞧在李牙儈和咱府上相熟的面子上,又讓你簽了死契留在府上做門房,也是想約束你別沾那賭字兒,你如今又將賭坊二字提出來,小心真惹毛了姑娘,讓你這假板子變成真板子。」
李歪笑嘻嘻的道︰「管家,我這不就是嘴兒上說說嘛,咱家姑娘自收了我,我可就真戒了賭,一回也再沒去過那地方,不信您去查驗。」
周管家笑道︰「這個我自然知道,否則你早被趕出府去了,還能留到今日。再說還用得著我查驗,你不知道吧,四姑娘早讓二少爺跟城中各家賭坊掌櫃的通了氣兒,若是你敢在賭坊露個頭兒,就有人來報信兒給四姑娘,若坐實了你的罪名。那報信兒的人還有賞呢,你也就該滾蛋了。」
周圍人一陣哄笑。李歪撓了撓頭道,笑道︰「四姑娘咋那麼多花花腸子呢,虧了我沒去那里,果真去了怕是現在還在大街上要飯呢。」
喜鵲笑道︰「歪子哥知道就好。你看咱姑娘平日里和和氣氣的不假,對咱們下人也是極好的,只是她最討厭賭錢嫖ji打老婆,當年我爹便是欠下了賭債要將我賣入那下作地方,才被咱們姑娘救了的,所以她最容不得這三樣事兒。」
李歪笑道︰「我曉得的。」
說罷,扯了嗓子又要叫喊,周管家一把扯住他笑道︰「喊兩嗓子得了,沒見被打二十板子的人還能從頭喊到尾的,再喊就假了。」
說得眾人又都笑了。
且不說眾下人在這里說笑,只說在正廳里,畫眉听了小桃吩咐去請二少爺樂武去了。那姜氏和盧氏並一個林遠卻如坐針氈般。滿廳里林氏只低著頭喝茶,一聲不言語也不搭理他們,小桃和樂賢只管把兩個頭湊在一起小聲不知說些什麼體己話,全然便似沒看到他們三人似的。
姜氏只氣得頭暈腦脹的,只覺得滿屋子里就連站在下首伺候的丫頭們也是瞧不起她們林家人兒的。這杯里的茶都喝干了,也沒個人上來給換一杯。可見樂府就連丫頭都是刁鑽的,個個會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把戲。她卻沒有尋思尋思,人家丫頭的主人是樂家人,拿的是樂家的工錢,自然是為主人家馬首是瞻。便是那些奉茶的丫頭們也是懂眉眼高低的,見夫人少爺和小姐沒一個正眼瞧這仨人的,也就不上前獻殷勤。
林遠是再也呆不住了,陰了臉對姜氏道︰「娘若想留下只管呆著,兒子卻要走了。」
說罷,轉身便走。那姜氏急得一把拉住,急道︰「你個催命鬼,走什麼?你姑母還沒認了你呢。」
林遠如今肚子里一半兒是氣,一半兒是愧,氣得是自己母親是個渾不吝的主兒,不顧臉面在這丟人,愧的是當年自家父親和二叔果真做出那拋妹賣妹的丑事,自己現在哪有臉站在這里認親?設身處地想想,若是自家攤上這樣事情,早一頓棍棒給對方攆了出去了。
他想到這里,也不理會姜氏,甩開了她手,徑直走到林氏跟前深施了一禮道︰「姑母,當年您和我父親二叔的事兒小佷實是不知,今日確是我的不對,上門打擾了,請姑母原諒。」
林氏不想他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抬眼見林遠面色誠懇,一張清秀的臉上早羞成塊大紅布了,心中雖恨兩個哥哥當年心狠。但畢竟這跟這孩子卻是無關,見他如此窘迫羞愧的樣子倒有幾分心軟,看他的目光便柔和了些。
林遠又走到小桃和樂賢跟前,也是施了一禮,道︰「三表哥和四表姐請莫要和我娘生氣,我是小輩沒的我說爹娘的不是的道理,我娘她沒有惡意。今日我們太莽撞了,請表哥和表姐勿怪,林遠這就告辭了。」
小桃見他這樣,倒是一愣,對他的印象倒好了幾分,覺得這林遠不似胡攪蠻纏的人,只可惜攤上如此父母,便淡淡的道︰
「林公子不必多禮,我們也不敢受你的禮,你也別怪我不通人情,我見你也是讀書明理的人,有句話相送,你只回家好好想想便明白了,‘沒有當日因,哪來今日果’,慢走,不送了。」
林遠一愣。也沒說什麼,轉身便大步走了。
姜氏看兒子頭也不回的離去,又氣又急,也管不了許多,狠狠的跺了一跺腳,狠瞪了林氏和小桃一眼,起身跑著追了出去。盧氏忙也慌慌亂亂的跟了出去。
一場認親的鬧劇宣告結束,林氏這才覺得舒出一口氣,長長嘆息了一聲。
「哎,真是造孽,三十多年沒見了。偏就這會兒子又在這里踫上了,惹來這麼場氣生。」
樂賢皺眉道︰「娘也不必煩惱,理她們作甚,左不過是見咱們如今日子好過了,想攀上親戚討些便宜好處罷了。只是若沒當年那事,親戚間關照著些本是無可厚非,別說還是親娘舅,但當年他們事情做得也太狠絕了些,可怪不得我們不認他們。」
小桃剛要說話,卻見廳門口人影一閃,是畫眉進來了。小桃失笑道︰「我還以為你當真去衙門去尋二哥去了。」
畫眉走上前來笑道︰「奴婢哪有那樣笨,就知道姑娘不過那樣一說,震嚇她們一下就是了,我若真將二少爺找了來,可就真熱鬧了。」
樂賢聞言也笑道︰「你這丫頭倒是了解二哥的脾氣,他那火爆性子若是上來了,能大腳丫一伸將她們踹出府去。」
小桃接口道︰「那可就正中了她們下懷了。我瞧那位大舅母的模樣,是巴不得咱們動了粗好借機賴上咱們,我偏就不上那個當。」
林氏此時心里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幼年時經歷的事情仿佛一下子都攤在眼前似的,讓她心亂如麻,也沒心思坐在這里听他們兄妹二人說話,便說要回房歇歇,讓個丫環給攙回房里去了。
小桃眼瞧著娘親心事重重的去了,知道她今日受了這刺激,心情肯定煩亂。就吩咐丫頭讓廚房做些清淡的飯食晚上送到林氏屋里去,又瞧了瞧樂賢道︰
「小哥,我瞧這事兒娘是記在心里了,恐怕這事情還沒完。」
樂賢眼楮瞪得溜圓,道︰「怎地還沒完?人都走了。告訴門房李歪,再踫上這樣的,死活不放進來就是了,他們還能反了天了不成?」
「話可不是這樣說,我看娘似乎有些憐惜那個林遠。」她靜靜的分析道︰「按說林家如今到這一輩上,好象只有林遠一根獨苗,那個二舅母家的是個女孩兒,他們兩房只有這一個男丁。」
樂賢怒道︰「我看就是報應。那兩個人年紀比娘大著七八歲呢。如今也是四十歲的人了,誰能想兩房里人丁那樣單薄,加起來才兩個孩子,咱們家這都兄妹四個了,可見他們當日壞事做的狠了,分明是報應。」
小桃笑道︰「三哥也犯不著生氣了,畢竟那麼多年前的事情了,娘也只是一時想起了傷心事,心緒傷感罷了,過兩日便好了,你也不必擔心。」
樂賢喝了口茶,壓了壓火氣道︰「我倒不擔心林家那幾個,今**也瞧見了,那個什麼姜氏就是個渾不吝,那個盧氏倒是個悶葫蘆,只可惜了那個林遠,我看了倒不象他那個娘似的,還有幾分明理。」
小桃也道︰「小哥說的是,那個林遠倒不是很討厭,只是攤上那樣一個娘,他爹當年又做出那樣難以原諒的事來,不然有那樣一個表弟倒也不錯,只可惜他錯生在林家,運也命也啊。」
畫眉見他兄妹兩人話題沉悶,在旁悄聲笑著插口道︰「三少爺,姑娘,方才我裝樣子去找二少爺,卻是去後院轉了一遭,看見歪子哥在那里,方才他裝相鬼哭狼嚎了一陣引了大半家人都在那里看熱鬧呢,主子們不去湊個熱鬧?」
一句話將兄妹二人逗得笑了,樂賢一拍大腿站起來笑道︰「說的是,去瞧瞧這李歪哪里學的本事,叫喚得跟真打了他似的,我去看個熱鬧。」
小桃也笑著起身,帶著畫眉跟著他往後院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