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倆剛一進西街街口,就踫上正在那空場上玩兒的一群孩子,那些孩子跟蘇錦和弘文都很熟識,一見兩人的影子就紛紛跑過來給他們報信兒︰「你家門口方才來了一輛漂亮的馬車,到現在還沒走!」
蘇錦第一反應就是小狼,便問孩子群里的小西瓜︰「是王公子嗎?」。
小西瓜自從上次被他們牽連進了監牢,家里人便囑咐他不許再跟蘇錦、弘文姐弟倆玩兒,但此刻蘇錦問到了他頭上,這里頭又沒有旁人認識王公子,只得扭捏了一會兒才道︰「不是。」
不是小狼,卻又是誰?
蘇錦想不明白,跟這些孩子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便拉著弘文急急的往回趕,遠遠的看見家門口停著的那輛馬車,馬匹健壯威猛,棗紅色的車身,上有皂繒傘蓋,就連蘇錦這不懂大胤朝車制規矩的,也知道坐得此車的人必定不是凡夫俗子。
蘇錦心里有些害怕,囑咐弘文暫時躲在鄰家圍牆的拐角處,自己過去探听,並一再叮囑道︰「若是有陌生人跟你說話,切莫應答,哪怕你裝呆子扮啞巴,也要等我來找你!」
弘文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見蘇錦一臉鄭重,只能連連點頭,還不忘叮囑蘇錦小心,自己定然乖乖的,讓她放心。
蘇錦這才稍稍安心,挺直了腰板走到自家門口,推門一瞧,院子里立著幾個皂衣護衛,正房大門洞開,一眼便可以看見花廳的上首坐著那位久未謀面、樣貌卻一點沒變的高伯伯,仍舊身穿玄衣,清雋如初,溫潤如初,只是整個人似乎消瘦了些。
長媽媽一眼瞧見了她,立刻跟高伯伯說了句什麼,便起身來到門外叫她︰「蘇錦,你弟弟呢?」她們這些日子早就養成了習慣,若有外人在場,都只叫弘文「仕達」,此時高伯伯是舊時,知道弘文的名字,長媽媽只好問「你弟弟」,也習慣性的不說弘文的名字。
說話間,那位高伯伯也起身走到門口,淡淡的看著蘇錦。
蘇錦先向高伯伯請安問好,才對長媽媽說道︰「我見門口有輛馬車,怕他害怕,便讓他暫時躲在外面了——既然是高伯伯就不怕了,我這就去喊他。」說完了,也顧不得長媽媽微怒的臉色,轉頭回去把弘文叫了進來。
那高伯伯見了弘文,自免不了一番疼愛詢問,說話間笑看了蘇錦幾眼,那眼神里滿是探研審視,直看得蘇錦背後的汗毛都倒立起來了,連忙把頭深深的低了下去,心里卻隱隱覺得,在這三年里,朝中一定發生了什麼,跟小狼有關,跟這位高伯伯也有關,否則,這兩個「大人物」也不會突然、再次出現在他們的生活里。
客套完了,高伯伯才對弘文笑道︰「我這幾年一直忙碌,竟抽不出空來看望你們,是我的不是……」
「沒有……」弘文和長媽媽連忙出聲反對。
高伯伯卻笑著將他們攔住,繼續說道︰「……今後我還是會忙,想來想去,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接弘文去我的府里,以遠房佷子的身份住下來,這樣,既可保你衣食無憂,又可跟我那些子嗣們一起,讀書習武。」
「啊?!」弘文沒想到自己忽然這樣搶手起來,早起才有那位王公子要自己去做他的陪讀,現在就有三年不見的高伯伯接自己回府,一時之間倒有些舉棋不定。
長媽媽倒似早就知道這件事兒,安慰弘文道︰「方才高大人跟我說了,我陪你一起去……」又怕弘文不懂,婉轉提醒道,「高大人是京官,你承蒙高大人抬愛,做了人家的佷子,實在是平步青雲,比進學里進學,抑或是給誰當陪讀都體面多了……」邊說邊朝弘文使眼色,言外之意是不必去王公子那里了,跟著高伯伯回家就好。
弘文卻只瞧著蘇錦︰「姐姐呢?」
長媽媽正要說話,高大人卻忽然說道︰「我听聞你姐姐蘇錦在南城東街得了個‘小食神’的稱號,人人都贊她是個烹飪鬼才,便給她尋了個更好的出路……」
「不和我在一起嗎?」。弘文瞬間慌亂起來,連長媽媽也似乎沒想到高大人會這麼說,訝異的看了看高大人,又瞧了瞧蘇錦。
蘇錦卻只是低著頭默默的听著,她知道,此刻她唯有听天由命,由不得她挑東挑西,所以,只管安靜听著才是最好的應對。
「不能和你在一起了,」高大人仍舊溫和的笑著,「你和長媽媽隨我回府,蘇……蘇錦是嗎?」。
蘇錦連忙點頭稱是。
高大人繼續笑道︰「你可願去宮中尚食局的司膳房當值?你善烹飪,將來說不定會有所作為。」
所有人都被高大人的說法嚇住了,連長媽媽都結巴起來︰「宮……宮……宮中?」
弘文也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不要不要不要,我要姐姐跟著我!」
高大人微笑起來,卻並不理睬他們,只是盯住蘇錦不放,似乎在等著她的答案,瞧那神色,也似乎如果蘇錦搖頭,他自不會為難。
哼,天知道,她真的可以搖頭嗎?
長媽媽不善作偽,從她的反應便可以看出,高大人之前並沒有提過要讓自己去什麼司膳房,說不定,在自己進門之前,他本想讓自己和長媽媽一起,隨著弘文去他的府邸,照顧弘文的飲食起居的。
那麼,是什麼讓他忽然改變了主意?
從自己進門開始到現在,自己除了必要的請安,只說了一句話,就是「我見門口有輛馬車,怕他害怕,便讓他暫時躲在外面了——既然是高伯伯就不怕了,我這就去喊他」,然後自己就去喊弘文,回來後,高大人看自己的眼神便滿是探尋審視,顯見著是那句話引起了他的注意。
「怎麼,不願意嗎?」。高大人似乎有些等不及了,再次出聲詢問,那沙啞的嗓子卻仍舊溫和如初,听不出一丁點兒不耐煩的意思,蘇錦卻記得,他在掌摑姚氏一個耳光之後,也是用這樣溫和緩慢的嗓音繼續跟姚氏說話,所以,他的語氣只是他的習慣,不能說明任何問題。
蘇錦想到姚氏,一顆心不自覺的緊了一緊,卻倔強的抬頭看向高大人︰「蘇錦不敢不听從大人的安排,只是……蘇錦舍不得離開長媽媽,離開弘文。」
這樣的回應無可厚非——任何一個孩子,都是這樣的反應吧?她只是大著膽子、直截了當的說出來而已。
弘文一听,也立刻拉住蘇錦的手,連聲說道︰「高伯伯,我也舍不得姐姐!讓她隨我去您的府里吧,好不好?」
高大人之前還只是淡淡的微笑,此刻卻忽然深深的蕩漾開來,好像那笑容原本是微風下的湖水,弘文的話是一粒投進湖水中的小石子,引起了陣陣漣漪。
蘇錦看著他越來越深的笑容,竟然害怕起來。
她忽然迷迷糊糊的想到了高大人刻意讓自己和弘文分開的原因,也許是試探,對,是試探,自己對弘文的關愛庇護早在自己一進門就傻傻的表達出來了,而方才,弘文也回應了她的關愛——他,也舍不得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