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典釀雖然一向沒有太高的官職,卻經年累月的隨侍在吳司釀身邊,同進退,共御敵,倒也練就了一身好膽量和一懷巧心思。
在她的監管下,幼膳房的改造工程進行得十分順利,才過了二月初二,那里里外外就已經煥然一新了。
因幼膳房隸屬尚食局,這人員調配倒是方便了,只需宋典釀——哦,對了,現在她升了官職,該叫她宋司膳才對——只需宋司膳與藍尚宮等人商量協調,在尚食局里調來幾十號人,選其中一人為典膳、一人為掌膳、余者仍舊做原本的女史或學婢。
蘇錦呢,原本聖慈太後和宋司膳都想任其為典膳,蘇錦以自己年紀尚小為由拒絕——到不是她不喜歡做在高些的位子上,只是……她這樣的年紀,原本做了甘露殿的管事就已經惹人眼紅了,若再做典膳,不知有多少明槍暗箭都要射向她了。
倒不是她害怕,她只是怕麻煩——這一天就十二個時辰,她喜歡的事兒都忙不過來,難不能還要分出多長時間去應付那些無聊的人和事兒不成?
但聖慈太後卻不肯饒她,最後還是分了份掌膳的差事給她。
宋司膳倒是想得周到,早在幼膳房沒有完工時便去長求情,說自己和蘇錦都不懂得十幾位公主的心思口味,求聖慈太後推薦一名信任的宮人,兼任幼膳房的典膳一職。
既是兼任,便沒有非做不可的工作,只要在那個人得閑的時候,隨時都可以去幼膳房考察一番,再把所見所聞匯報給聖慈太後就是了。
這就是宋司膳的聰明之處。
表面上,是把自己和幼膳房都交到聖慈太後手里,放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表明「歡迎監管」的立場,實際上,若是幼膳房今後遇到了什麼危難,這位被聖慈太後推薦來的典膳,只怕也會難逃其責。
這也不是重點,重點是,這位典膳是太後親自派來的人,太後怎會讓她擔責?換句話說,誰若想打幼膳房的主意,讓幼膳房里的主事背黑鍋,那也得投鼠忌器,想想惹得惹不起聖慈太後。
這本是幼膳房初建時的無奈之舉,有利有弊——把自個兒攤開了放在聖慈太後的眼皮子底下,此為弊;讓剛剛蹣跚學步的幼膳房有所依靠,此為利。
利弊相較,那所謂的‘弊’在這個時期是可以承受,且必須承受的。
聖慈太後的養女的膳食也是幼膳房負責的,她當然不會推辭,自派了貼身宮婢潤玉擔任此職。
跟宋司膳相比,潤玉是年輕的,但是站在蘇錦這樣的小丫頭面前,就看出她的成熟了——雖然保養得當,珠圓玉潤,但只消一看眼神,便知她怎麼也過了二十五了。
過了二十五,還不曾出宮,自然是要一輩子都呆在宮里的。
蘇錦規規矩矩的跟潤玉見禮,心里卻想著,自己二十五歲之前,一定要出得宮去。
這原本都準備得好好的,按理不會出事兒,可是,偏偏第一天就出了事兒。
事兒還是出在靜公主身上。
據宮婢們講,靜公主一早起來還沒事兒,用了早膳,給兩宮太後請了安,上了課,雖然不至于像安公主那樣活潑,卻也臉色紅潤,手腳利落。
可是,用過午膳之後,靜公主便開始上吐下瀉,請了御醫來瞧,那御醫竟說靜公主是吃了不干淨的東西,傷了腸胃,幸虧發現得及時,還可以開放抓藥。
陳太德妃著實被嚇壞了。
她是靜公主的親娘,前一陣子靜公主醉酒鬧事,就已經讓她在宮中無地自容,只在越秀宮自己家里發了幾次脾氣,發誓要將始作俑者剝皮挖骨,以解心頭之恨。
可是,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抓了的宮婢太監一撥一撥的放了出來,還是沒有找到陷害靜公主的人。
陳太德妃怎樣窩火,可想而知。
偏偏剛剛過了不到一個月,靜公主又倒下了。
「靜公主一向都不愛吃零嘴兒,從早起到現在,除了太醫給開的那幾包藥湯子,公主還是滴米未進啊——」陳太德妃半坐在聖慈太後面前,掩著臉,哭得極其傷心,「她只吃了幼膳房送來的膳食……」
「听你這話,倒是幼膳房的膳食有問題了,」聖慈太後不愛听這樣的話,「那怎麼另外十幾位公主都沒事兒?悅兒,你覺得怎樣?」
悅公主連忙起身向何氏行禮︰「回太後娘娘,悅兒並無異常。」
「太後娘娘,」陳太德妃听悅公主一听,眼淚像開了閘的池水一樣流了滿臉,「這話不是臣妾說的,是徐太醫說的啊」
「靜兒吃的膳食,可與別人不同?」何氏只能再問。
陳太德妃又仔細想了一回,才道︰「有一道三鮮四寶球,從前皇上辦公主宴,靜公主吃過這個,今兒是幼膳房開辦之日,靜公主便特地點了這一道……不知別的公主吃沒吃。」
何氏轉頭去看悅公主,悅公主搖頭,示意自己的膳食里沒有這一道。
「去查。」何氏對她的女乃娘洪氏揮了揮手。
洪氏跪地領旨,便倒退著退出了大殿。
陳太德妃原本還捂著嘴哭,後來見這殿里沒音兒了,抬頭一瞧,何時靠在椅子背兒上假寐,周圍的宮婢太監們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生怕驚動了何氏,惹得她自個兒也不能再哭,卻又不曾跟何氏告退,只能尷尬的坐著,心里暗暗盤算著。
大概過了一個時辰,洪氏才獨自回來,躬身對何氏道︰「太後娘娘,宋司膳和潤玉求見。」
「宣。」何氏竟然醒著。
洪氏躬身稱是,便有小宮婢出門去請,不多時,宋、潤兩人便相跟著隨著洪氏進了大殿,給何氏和陳太德妃見禮不提。
何氏睜眼一瞧,見潤玉手里捧著一個小食盒,便問那是什麼,潤玉道︰
「回太後娘娘,這是今日午時做的三鮮四寶球,食譜是蘇掌膳出的,食材是尚食局統一采辦的,經手做這道菜的有學婢三人、女史三人、掌膳一人,這六人進宮最早的是楊掌膳,已有十一年;那三名女史、學婢,進宮日子最短的也有三年多了,算得身家清白。」
「把那三鮮四寶球給哀家看看。」何氏一招手,潤玉便捧著那盒子拾級而上,直到走到何氏身邊侍立,才有人打開那盒子。
何氏往里一瞧,見那盒子里放著四枚元寶狀面點,四個敞口各嵌著一枚顏色各異的豆子,面色橘黃,精巧好看,引人食欲。
潤玉見何氏看得認真,便出言介紹道︰「這里面有三鮮餡兒——豬肉、蝦仁、黑耳,又摻了些青菜葉搭配。」
「嗯。」何氏抬頭看看潤玉,笑道,「潤玉,哀家最是信任你,才讓你去幼膳房兼差,如今靜公主吃了這四寶球就病了,你要怎樣跟哀家交代?」
潤玉笑道︰「太後娘娘要是準許,就把這四枚點心賞給潤玉,潤玉當場吃了它,您看——」
「哀家覺得可行。」何氏點頭笑著,眉眼間像是在同潤玉閑話家常。
潤玉謝了恩,便從食盒邊上拿起一對竹箸,毫不猶豫的將那四枚三鮮四寶球吃了個干干淨淨,隨後又笑著繼續謝恩︰「謝太後娘娘,奴婢很喜歡這美味。」
陳太德妃的臉色便有些難看。
你們這是什麼意思?我說靜公主許是吃了這四寶球上吐下瀉,你就讓人演苦肉計來吃,吃了又怎樣?
「按理,潤玉姑娘親自過去監督,應該不會有事兒,可太醫說是食物不潔……太後娘娘,您說這……」
何氏示意潤玉退下去,又淺啜了一口茶,才對陳太德妃笑道︰「食物不潔……說真的,陳太德妃,您可得好好管管靜公主這亂吃東西的毛病——就說半個多月前,靜公主那嘴唇踫了什麼,誰還記得?那確是不潔,原不該是宮里的女人該踫的。」
半個多月前?
不就是靜公主醉酒後強~吻小太監的事兒?
那嘴踫了什麼?
不就是踫了小太監的嘴~唇和脖~子……
這都多長時間的事兒了,怎麼過了半個多月了,還要在大庭廣眾之下提出來?
這樣陳太德妃怎麼回應?
過去這麼長時間了,早洗漱過了?
那小太監的嘴~唇和脖~子並不髒?
還是直斥何氏不厚道,胡攪蠻纏?
人家是聖慈太後,連皇上的親娘孝慈太後都要讓她三分,自己能說什麼?敢說什麼?
陳太德妃心里委屈,卻無言以對,連發怒都不敢,只能低下頭去,不跟何氏硬踫硬。
「哀家累了,退下吧——靜公主的事兒,哀家上心就是了。」何氏這才揮了揮手,扶著身旁宮婢的手進了後堂,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潤玉一番,才忽然笑道︰「你這膽子倒是大了,萬一那四寶球真的給下了藥,你該怎麼辦?」
潤玉連忙伏跪在地上︰「太後贖罪實則這幼膳房第一日給公主們做膳食,不能有差,奴婢只能豁出去了而且,不止四寶球一樣,幼膳房做出來的每一樣東西,從食材進宮到端上各位公主的桌子,奴婢都極小心的看著,不會有錯的。」
「不對,即便如此,若是從前的你,也不會做出這樣沖動的事兒來——你一向老成穩重,這不是你處事的方式。」
潤玉伏地安靜了半晌,終于道︰「奴婢不敢欺瞞太後,這是蘇錦蘇掌膳想出來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