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她相識不過幾日,居然就這樣听信她?萬一這三鮮四寶球真的有毒,你哪里還有命在?」何氏語氣淡淡,目光卻極犀利的盯牢潤玉,不放過她的一絲反應。
潤玉跟了何氏十幾年,如何不知道她的脾氣?
她不提蘇錦,只是將自己去幼膳房以後所見所聞的一切詳詳細細的講給何氏听——何氏也是母親,悅公主也要吃幼膳房的飯菜,她自然不覺得潤玉的介紹繁瑣,反而听得極其認真。
一直說到送膳這一步,潤玉才停止了介紹,認真說道︰「奴婢有幸,得太後娘娘信任,去幼膳房兼差,從來不敢有一步疏忽,自然知道即便有人想從膳食中下毒,也極難辦到,更何況公主們用膳前,還有試膳的宮婢?
「所以,被陳太德妃這樣誤會,奴婢百口莫辯,自然願意听從蘇掌膳的建議,以身試菜——別說是奴婢,就是宋司膳、蘇掌膳,也不會害怕試膳的。」
「你們倒是同心同德啊」何氏的語調平平淡淡,也不知是在贊揚,還是在揶揄。
「奴婢與之相識日短,同心同德說不上,但都想被主子喜愛信任、不想無端受罰卻是一樣的——所以,不管內里怎麼樣,只要有人在太後娘娘斥責幼膳房居心叵測,居然敢加害公主,奴婢就算拼卻一死,也要證明幼膳房的清白。」
「你倒是個明白人。」何氏仍舊淡淡的笑。
她之所以說潤玉是明白人,其中的道理誰都明白——若真是幼膳房的東西出了問題,威脅到各位公主的身體健康,那潤玉便難逃其責。
即便傷害的不是悅公主,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何氏也不會坐視不理的。
而何氏的手段,潤玉最是清楚。
潤玉雖然嘴上說要拼命保住幼膳房的清白,內里的意思其實是,幼膳房做出來的東西比她的命還要重要,她絕對不會讓那些東西出事兒的。
就算是打腫臉充胖子,她也得這麼說。
不然怎樣,難道要說,愛咋咋地,反正我只是兼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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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公主的事兒雷聲大雨點小的鬧過之後,蘇錦等人對膳食的把關更加嚴格了——也多虧出事兒的只是靜公主,剛剛丟了皇家的臉,聖慈太後不願意管她,若換了悅公主,只怕沒事兒也是有事兒了。
宋司膳卻在沒人時偷偷問蘇錦︰「你與靜公主,是不是有什麼過節?」
「人家是主子,我怎麼敢……」
蘇錦雖然這麼說,心里其實是虛的。
宋司膳也道︰「你可得多多注意些——上次你獲罪,不就是因為靜公主的事兒?她會牽扯到你的頭上,也不是沒有可能——若是她故意找茬,隔兩天就給自己找點病,咱們可是吃罪不起的。」
「那我該怎麼注意她?她此刻再臭,也是公主。」
宋司膳想了又想,終歸還是攤手道︰「除非她快點嫁出宮去,不然,你我這樣的身份,還真是拿他沒辦法。」
「嫁出去?」蘇錦為難了。
她哪里左右的了公主的嫁期?
小狼?
明年小狼登基之後興許還能做主,今年後~宮的事兒仍舊是聖慈太後何氏大權在握,自個兒難道還能去求她不成?
她只能去跟潤玉商量。
潤玉只道︰「稍安勿躁,只交給我,你專心做好膳食就得了。」
蘇錦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又知她是何氏的心月復,自有法子和手段對付靜公主,索性真的不再管。
她這邊還贊宋司膳懂得未雨綢繆,幼膳房還沒開張便拉了個何氏的心月復過來,擋去了多少槍林彈雨,那邊孝慈太後便差人來宣她覲見了。
孝慈太後姚氏膝下只有小狼一人,小狼雖然偶爾也讓蘇錦給他做些膳食,大部分時間還是要吃御膳房的,所以,蘇錦想不出來,姚氏找她到底要做什麼。
但是,自己只是奴婢,只能听命。
姚氏從前便是清雅柔善的人,此刻即便入宮數年,也清麗不減當年——都說時間是把殺豬刀,在姚氏這里,卻只是溫柔的流水。
她此刻見了蘇錦,絲毫不拘身份的起身迎接,還親親熱熱的拉著蘇錦的手,那手綿軟無骨,潤滑如絲,即便蘇錦身為女子,也喜歡被她這樣牽著。
「你進宮日久,哀家卻只見了你三次——哀家得考考你,你可還記得是哪三次?」
蘇錦心道,喵的,你真當我是小女圭女圭一樣哄啊,臉上卻在笑著︰「當然記得,第一次是太後娘娘的壽誕,第二次是上元佳節,今日便是這第三次。」
「聰明的孩子,賞。」姚氏素手一揮,茉兒便捧了一只托盤過來,那只托盤上放著六枚大大的金元寶,刺得人眼楮生疼。
蘇錦的眼楮果真疼了起來,下意識的就去低頭揉眼。
姚氏被她逗得咯咯直笑︰「怎麼,你日日出入長,又守在皇上的身邊,居然會被這幾塊破銅爛鐵刺痛眼楮?」
破銅爛鐵?
姚氏不等蘇錦回應,便讓茉兒將那托盤遞到沐桃兒手里,又親親熱熱的拉著蘇錦緊挨著自己坐下,卻只是笑吟吟的看著蘇錦,並不說話。
茉兒卻早已心知肚明,招呼沐桃兒去後面喝茶,又潛退了屋內眾人,只留姚氏和蘇錦兩人坐在屋子里。
蘇錦的心忽然砰砰砰的跳了起來。
果然,姚氏溫柔的看了蘇錦一會兒,便輕輕的哀嘆了一聲,那哀嘆像是一根毛茸茸的毛毛草,輕輕的撩了撩蘇錦的心,惹得她好像忽然回到了幾年之前,自己從那輛馬車上蘇醒過來,正好看見姚氏清雅月兌俗的臉。
「你還記得我,是不是?」姚氏不說哀家,只說我。
蘇錦剛被那毛毛草撩亂的心忽然清醒過來,想說不記得,又知道不太可能,只好默默的點了點頭,卻不發一言。
姚氏那墨湖一樣的雙眼立刻毫無預警的滾下兩滴淚水︰「當年,我背井離鄉,攜子進京,就是因為先皇找到了我們母子,招我們進宮……誰知中途生變,那些個扮作匪徒的人硬生生奪走了弘文,硬要我承認這位新皇帝是……」
「太後,」蘇錦連忙打斷她,「事情過去了,就不要再提了。」
不是蘇錦大膽,而是在這長壽宮里,誰知道屏風後面是不是藏著什麼人?
姚氏忽然跟自己說起小狼是冒名頂替的,自己要擔多大的風險?
就算是上輩子,蘇錦也不喜歡听普通朋友跟自己訴說心事,說完了之後還要告誡自己一聲,要保密哦,我只對你一個人說了的
這話,她初時還信,咬緊了牙關保守秘密,誰知沒過多久,這秘密便已人盡皆知,她這邊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兒,那個所謂的普通朋友就已經沖過來問她︰「不是說好了保守秘密嗎?你為什麼要說出去?」
天知道,她真的從來不曾說過?
天知道,那個朋友跟多少人說過「我只對你一個人說了」
她無言以對,能做的只能是誰想跟她傾訴心事,她都想法設法的躲開。
我不听,行了吧?
可是,姚氏的私房話,她想不听,就能不听嗎?
「是過去了,可是……」姚氏用手帕掩了臉,嚶嚶哭泣起來,「你可知道一個母親的心情?我x日思念弘文,也不知他是死是活……」說到這兒,姚氏忽然抓住蘇錦的雙臂,瞪大了眼楮問她,「你知道弘文在哪兒,是不是?你告訴我,好不好?」
不好。
蘇錦在心里說。
可是,她嘴上卻不能只說這兩個字︰「太後娘娘,皇上不就在甘露殿?」
「……」姚氏呆了半晌,才忽然笑道,「你不敢說,是不是?」
蘇錦想說,您當初可是要殺了我和長媽**,是小狼說我們活著比死了更有用,才救了我們,現在,你要我對你掏心掏肺?
誰敢?
可是,她只能默默的低下頭,一言不發。
姚氏卻忽然拉著蘇錦的手起身,急匆匆朝內殿走去,周邊果然守著幾個宮婢,但是都守得極遠,她和姚氏說了什麼,應該不會被听到,卻可以防止突然闖入的人。
進了內殿,姚氏徑直走進寢宮,親自拉開床前櫃子,翻箱倒櫃的找著什麼。
蘇錦先是不解,後來忽然想起小耗子曾經說過的那麒麟小獸的位置,心里便明白了些許,心道,姚氏這是要干嘛?孤注一擲?
她為什麼想起了弘文?
興許……是小狼眼下跟聖慈太後何氏親如母子,倒把她這個「正牌親娘」放到了一邊?
蘇錦心里正想著,姚氏便已經從那櫃門里掏出一支想著七彩錦繡的首飾盒。
「這里的東西,我一直收著——你一定認識。」姚氏一邊說一邊打開錦盒,從里面拿出的,果真是弘文的麒麟小獸
至少,跟那麒麟小獸一模一樣
姚氏盯緊了蘇錦,見她目光一閃,才忽然笑道︰「你認識這麒麟獸,是不是?」
「自然認識,」蘇錦平靜了一番心情,微笑著回答,「奴婢蒙太後娘娘搭救,坐在車上跟著進京,路上為了哄小公子開心,變過一個戲法兒——小公子當時就從腰間解下這個,讓奴婢變……看著,像是這個。」
「你說的沒錯,就是這個,」姚氏也在笑,兩眼卻忽然流出淚來,「那你可知道,我當時為什麼那麼小心,不敢讓你拿它來耍?」
沒錯兒,當時,弘文把這個從腰間接下來交給蘇錦,讓蘇錦變戲法,姚氏等人卻立刻變了臉色,茉兒還大叫不可,甚至從耳朵上摘下一對耳墜兒給蘇錦變,換回了這麒麟小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