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文看都不朝自己看一眼,蘇錦也毫無辦法。
她總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沖過去把自己的心路歷程一步一步的跟弘文解釋清楚。
雖然弘文還小,但是她一直固執的以為……弘文能懂。
想來,她不是高估了自己,就是高估了弘文。
她切切的看著弘文半晌,等著他把頭轉過來,自己給他一個微笑。
可是,什麼都沒有。
弘文像個陌生人那樣,似乎根本不曾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蘇錦的心終于慢慢沉了下去,甚至不曾听到小狼和姚氏說了些什麼,和弘文又說了些什麼。
只知道小狼最終起身告辭,姚氏客客氣氣的留飯,小狼再客客氣氣的拒絕,再領著自個兒和福公公等人出來,一路無話,回了甘露殿,小狼用膳,蘇錦想回去,卻被小狼叫住。
伺候著小狼吃了飯,又同以往一樣得了賞,吃了幾樣填飽了肚子,便立在小狼面前,一言不發。
「慢慢來,他只是一時賭氣而已。」小狼也不說是誰,卻一下子說進蘇錦的心坎里。
「嗯。」
「朕會在適當的時候,安排個機會,讓你們說說話。」
「嗯。」
「唉……」小狼見蘇錦一直魂不守舍,也不能為難她,只能嘆息著讓她回去歇息。
蘇錦便這樣呆呆的回了小廚房後院,推了沐桃兒出去,自己躺在繡床上,隱忍著大哭起來。
弘文在她心里,和任何人都不同。
哪怕是小狼。
他們之間沒有試探,從相遇開始,便真心實意的對對方好,不管是她對弘文,還是弘文對她。
兩人一起嬉笑玩鬧,一起頭抵著頭午睡,一起遭逢災難,一起過平淡如水的日子……
分開,再重逢。
如今,重逢,再分開。
她不知哭了多久,沐桃兒才想了辦法進來,拉著她的手安慰她︰「只是一時如此罷了,他還小呢。」
「……」蘇錦還是哭。
「不若索性就忘了這回事兒,由著他們去作,反正一切自有皇上處理呢,皇上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會殺了他。」
「……」蘇錦哭得更加厲害。
沐桃兒終于頭大起來。
她從認識蘇錦到現在這麼多年,都沒見蘇錦這樣哭過。
她只得嘆息一聲,就要退出去。
「桃兒姐姐,」蘇錦忽然抬頭喊她,「煩勞你想法子去跟我弟弟說,我想見他。」
「他在長壽宮,只怕是不易。」
「我在月園等他,他什麼時候來,我什麼時候走。」蘇錦的倔脾氣又上來了。
沐桃兒倒被嚇了一跳︰「那怎麼成?你瞧瞧外面的天色,已經有點晚了,那月園又偏僻陰冷——你要是病了怎麼成?」
「你想法子告訴他,讓他早點到,我自然冷得就少了——我知道,你和長壽宮的宮婢春兒是同鄉,有情誼。」
「……好吧。」沐桃兒見蘇錦打定了主意,實在沒法子勸服她,心底也盼著她們姐弟倆能見上一面,把該說的說開了,別這麼繃著,傷感情——便答應了一聲,起身去安排了。
蘇錦則擦干了眼淚,整理了衣衫,獨自一人去月園等著。
此刻已然是初春,雖然跟剛剛過去的冬日相比,天氣沒那麼冷了,卻也還是不暖和,尤其是現在,夜幕漸漸張開,蘇錦越發覺得雙腳冰冷麻木,周身上下的衣衫像是被風吹透了一樣,完全抵擋不住任何寒氣。
蘇錦的嗓子有點疼,也不知是不是今日哭的,總之疼得有些難受,偏生沒有熱水喝一口。
好在園子外面傳來了腳步聲,蘇錦心里很是驚喜,轉頭一瞧,原是沐桃兒。
「送信的人說,表公子今兒似乎身上不太好,說是困了,要睡一覺發發汗,說是什麼時候得空了再差人來尋你。我早想過來告訴你,又被宋司釀拉去跑了一趟差,怕人知道不好,也不敢讓別人來傳信,只好飛快的做了差事,沒回去,直接就過來找你……」
總歸是不來的。
蘇錦听說弘文自己說「困了」,一顆心便像墜入海底的石頭一樣,沉了下去。
「回吧。」沐桃兒看出蘇錦的失落,便主動拉著她離開那個冰冷的地方,握著那雙冰涼徹骨的手,沐桃兒有些心疼。
蘇錦看似乖巧的跟在沐桃兒身後,仍舊一言不發。
兩人這樣默默走了一會兒,沐桃兒忽然看見前面的路上不知擋了什麼,連忙囑咐蘇錦在這兒好好等著,她自己走過去一瞧,原來是昨夜風大,吹斷了路邊樹木的枝椏,橫臥在路中央,這里又很是偏僻,尚無人來收拾。
沐桃兒彎下腰,想把那枝椏搬開,卻高估了自己的力氣,根本弄不到,心想,暫時讓蘇錦從旁邊繞過去,誰知起身轉頭一看,蘇錦卻已經不見了。
她心里很是著急,連忙跑回去一瞧,原來方才兩人停在一個三岔路口,自己過來弄著枝椏,蘇錦定是想著心事,混混沌沌的沒看著自己,沿著一條路走了下去。
她可是路盲啊,眼下天色也晚了,萬一又迷了路,可怎麼才好?
沐桃兒很是著慌,卻不知蘇錦到底走的哪一條路,只能想著自己就是個腦袋放空的人,試探著若是自己會走哪條路,試探了一會兒卻拿不定主意,只好隨便選了一條路,直追過去。
——*——*——
蘇錦確實沒注意沐桃兒。
她完全被沐桃兒牽著,亦步亦趨,沐桃兒松手走了,她也沒往心里去,只是低著頭一直走下去,直到听到了一陣喧鬧聲,才收回了神,抬頭看去。
前面是一處圍牆,蘇錦看不出這到底是哪里,只知道是自己從來不曾來過的地方。
那圍牆……
太極宮內的圍牆,原本處處都是差不多的。
她只能仔細傾听,希望能從圍牆內捕捉到熟悉的聲音,以此來判斷這到底是哪里,卻只听到一群女子七嘴八舌的說話,夾雜著一名男童的聲音。
蘇錦對這個聲音太熟悉了。
是弘文的聲音。
听上去,弘文正和幾個宮女連詩,就是那種首尾相連的,一個人說一句,別人取末尾的第一個字,做下一句詩的開頭,把它接下去。
听得出來,那幾個宮女也是懂些常用的詩詞的,但是相比弘文,她們還是差得太遠,大多數時候都是弘文在自己表演,宮女們則拍手稱贊,夸弘文是文曲星下凡,天資聰穎。
原來,他說什麼困了,要睡了,只是對自己的敷衍。
他只是在躲避自己一人而已。
曾經那麼想盡了辦法都要見上一面的兩個人,今日,居然其中一個以困了為借口,爽了約。
而此時,明明才剛剛掌燈。
蘇錦的心里忽然像是被潑了一瓶子火堿那樣難受,燙得五髒六腑每一處都是疼的,甚至……只要仔細傾听,就可以听見肉皮爆裂的聲音,和鮮血汩汩涌出體外的聲音。
與之相對的是,圍牆的另一側,弘文在和幾個宮女玩詩詞接龍的游戲。
她對弘文太了解。
所以,她能從弘文的聲音里,听出幾分落寞。
極力掩飾著的落寞。
可見,他這樣爽約,躲避蘇錦,他自個兒心里也是不舒服的。
可是,那又怎樣?
他到底還是這麼做了。
蘇錦今日的腦子本來就有些混沌,此刻越發的發起凝來,像是整個腦袋里灌滿了豬油,天寒地凍,那些豬油已經漸漸凝結成白色,堵住了大腦里的每一個縫隙,讓它連個透氣兒的地方都沒有。
蘇錦支持不住,終于靠著那牆,慢慢的滑坐下去。
她只覺得,自己似乎比方才等著弘文時越發的冷了。
不但四肢軀干,連動一動手指,都不能夠了。
……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去的。
只是在清醒的時候,見自己暖暖活活的呆在自己溫暖的小屋里,躺在床上,腳下似乎偎著湯婆子,床下燃著火爐。
屋子當中,擺著一只八寶鎏金爐,爐子里燃著甜香,那香氣從鏤空的縫隙中鑽出來,又跑進蘇錦的鼻子,讓她以為,自己方才似乎是做了一個夢。
「醒了?」沐桃兒推門進來,一眼就看見蘇錦正瞪著眼楮看那八寶鎏金爐,立刻笑道︰「皇上讓福公公親自送過來的,說是你平日最愛做香甜的膳食,必愛這甜香的香味,便八寶鎏金爐帶滿滿一盒子甜香一道兒給你送了過來。」
「熄了。」蘇錦聞著那甜香,覺得越發煩躁。
「蘇錦……」沐桃兒還想再勸蘇錦幾句。
「好姐姐,熄了吧。」蘇錦耳邊忽然響起弘文夸張的高叫著同宮女們一起詩詞接龍時的聲音,一時不查,竟再次涌了兩滴眼淚出來。
她連忙把頭轉向一邊,不讓沐桃兒看見。
沐桃兒一直看著她,怎會看不見?
她卻只是在心里哀嘆一聲,默默的走到八寶鎏金爐旁邊,小心的掀開爐蓋兒,弄熄了那甜香。
她心里是明白的。
不是這甜香不好,而是蘇錦的心情不對。
像是一個人,正難受的要死,你讓她听歡快的歌兒,難免會覺得煩躁。
什麼心情,就听什麼歌,燃什麼香。
她心里正這麼想著,忽然听見窗子外頭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像是誰在奔跑︰「不好了,不好了長壽宮的表公子吃了幼膳房的晚膳,昏迷不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