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金熙一直沉默不語,只是一心開著車看著路。韓素芬有心跟她說幾句笑話活躍活躍氣氛,見她一直沉著臉,到底沒好開口。
還是私下偷偷和慕妍說的那句話,一切隨緣吧。若照慕妍說的那般,這幾年來,慕楓四表哥也沒少給小熙做這個做那個,如今連表妹表嫂們也一起上場了,小熙不但沒見高興,反而有些莫名的抗拒,按說這事兒就該叫四表哥就此打住了。
可這些話叫她如何跟覃家人張口。覃家大太太畢竟是她的親姑媽,真論起來,她和覃家大房可都是血親,好像比跟小熙還親些……
韓素芬正琢磨著,卻听見金熙終于悶聲悶氣說了話︰「我這輩子根本就不打算嫁人,誰說什麼做什麼也白搭。二嫂若是願意幫我,就幫我給她們遞句話兒,叫她們死了心吧。否則再這麼下去,我都沒法子往覃家走動了……」
韓素芬大驚。听這話兒說的,這丫頭哪兒是懵懂啊,她什麼都懂,只不過是不願動心思罷了可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
就算小熙她再能干,再能賺錢養活自己甚至還富富有余,總不能孤單一輩子沒個人心疼吧?指望爹娘疼,倒是靠譜兒,可爹娘……畢竟是要走在兒女前頭啊。
難道是這丫頭見多了不美滿的兩口子,就對婚姻失了望?那不是因噎廢食麼?
「二嫂您也別想法兒勸我了,還是先想想回家後怎麼跟大伯娘說大嫂那事兒吧。」不等韓素芬開口說什麼,金熙先把話兒攔了。
其實在覃家才听佟雅寧說完時,金熙也想過,大嫂許衍芳是不是像許多二十一世紀的女子一樣,想要優生優育啊?比如在懷上那幾天兒,大哥總是頻繁的有應酬、喝了許多酒,或是她懷上之後,得了感冒什麼的……因此才不願留下肚子里這個孩子,很怕生出來後會有什麼先天不足。
先不說旻國如今有沒有這個常識,單說若有這個顧忌,完全可以正兒八經的跟家里商量啊。又何苦瞞著這個那個,倒叫外人兒都听說了,被人背地里指手畫腳說閑話,難道很舒服麼。
韓素芬真是被金熙的話給攔住了,一直到車停在多福巷里,都沒再說一句話。金熙說的不叫再勸她,韓素芬做得到,可是如何跟大太太說許衍芳的事兒,她哪有好主意?本就隔著房頭兒,又和許衍芳同為金家媳婦,一句話說不好倒像告狀像挑撥離間了。
叫小熙幫忙一起說去?小熙可是個姑娘家,方才在覃家私下說說也就罷了,如今有她這個當嫂子的在,哪好叫小熙去學說那種事兒,她韓素芬的臉往哪里放?
金熙似乎瞧出了二嫂的為難,下了車後便挽住她的胳膊往院子里頭走︰「二嫂和我一起往大伯娘院兒里走一趟吧。」
「小熙你,你確定要去?那種事兒怎麼好叫你開口啊?不如你回你屋里歇著……」韓素芬小心翼翼的勸說,不想叫金熙去。
雖說她自己也沒想出好主意來,大不了心一橫,就說在外頭听見的流言蜚語滿天飛唄,我個學話兒的,總不能听見了不好听的卻藏著掖著。
「二少女乃女乃和六姑娘回來了?」院子里有婆子跟兩人打招呼,兩人皆笑著點頭。越往里走,里面的下人卻不像方才遇上的那些了,或是一臉惶恐,或是一臉小心,皆無聲的貼著邊走路,哪怕掉片樹葉也驚得一身冷汗般。
這是怎麼了?金熙跟二嫂韓素芬對視了一眼,方才在巷子里也沒瞧見別的車啊,估計又是家里哪個惹了禍吧。看下人們那謹慎驚恐的模樣兒,這事兒恐怕還不小呢。
「要不咱們先去老太太那里照個面兒?」韓素芬商量著金熙道。金熙點頭說好,兩人便匆匆朝著老太太院子走去——自打二太太佟氏沒了之後,內院兒里不管出了什麼事情,老太太從不瞞著韓素芬,還時不時把她當成二房內當家的、一同商量大事小情呢。
才一進了院門兒,金熙姑嫂二人都驚呆了。院子當間兒地上跪著的那個,不就是大少爺金予豪麼。難道說老太太也听到了風聲?這倒是極可能的,只因老太太的耳目實在是……又靈又尖。
金熙微微瞟了眼金予豪的兩側四周,並沒見到許衍芳。老太太這麼做是不是不大公平啊?若真為了那事兒,惹禍的可是許衍芳不是金予豪,為何偏偏懲罰金予豪一個人兒?
何況她許衍芳既然做了金家媳婦,哪有遇事兒就躲著的道理,何況還是為她的事兒,卻叫金予豪跪在大冷大硬的磚地上,許衍芳真就過意得去?
想到這里金熙不免失笑。她是不是有點兒「護犢子」了?只因金予豪是姓金的,就什麼都好,錯兒便全是許衍芳的錯兒?兩人做了幾年夫妻,沒準兒做什麼事兒都是互相通了氣的,偏偏就瞞著老宅這邊呢
「老太太叫二少女乃女乃和六姑娘趕緊進去呢」老太太屋里的春棠迎了出來,低聲跟二人打了招呼,又朝著金予豪那頭兒眨了眨眼,幾乎無聲的說道︰「老太太正在氣頭兒上,六姑娘進去後可別忙著求情……」
才一入秋時,春棠便經老太太做了主,嫁給了看門的老謝頭他兒子、護院頭兒謝志常。如今的春棠還是依舊進後院來服侍著老太太,稱呼卻得改了。
于是金熙低聲回了句多虧謝嫂子提醒了,卻不想將春棠羞了個大紅臉——畢竟她新婚不久,頭兩日才回來當差,對這種稱呼還不大熟悉呢。
這丫頭新婚回來,金熙可還是頭一次見著她。紫紅條絨對襟小夾襖,滾著藍花布的寬邊釘著藍花布的盤扣兒,頭發也盤了纂兒別著純銀蓮花簪,這是哪家俊俏的小媳婦?若不是當院里跪著個大少爺,春棠又一臉的紅暈,金熙恐怕還要打趣她幾句。
金熙姑嫂倆跟著謝嫂子春棠進了老太太堂屋,心頭又是一驚。老太太黑著臉自不必說、想也想得到,大太太在一旁哭花了臉,稍微用點兒心也是想得到的。
可是許衍芳也在
她後背整個靠在椅子上,穿著寬松西褲的腿,一條搭在另一條上,也就是翹著所謂的二郎腿。臉上也完全是一副愛誰誰、我只管我行我素的神情和不以為然的模樣。
金熙不由得有些怒。這是想把老太太氣死還是怎麼著?雖說她知道這世道有不少人打著我是新派人的旗號,其實卻是極其自私的那種——老派的世家名頭我要沾光、銀子我要花,新派的自由我也要、無所束縛我還要,她卻沒想到,第一次見識到這種人,原來卻是金予豪的妻子……
金熙不停地告誡自己,今兒這事兒不關我事兒,安撫好老太太不再生氣就得了,別的都不要管。
卻不想才給老太太問了好,還沒來得及往大太太跟前走,許衍芳便在身後出了聲,明顯帶著譏笑的口氣︰「老太太還嫌我不講規矩,這一家子又有幾個懂規矩的?」
「我多久都不來一趟,可您瞧瞧,這不管是妯娌還是小姑子,見到我卻連個招呼都不打,全是一臉我欠了她們八吊錢的模樣」
韓素芬極其難堪的立在一邊。進門來當然要給老太太大太太打招呼了,最後一個才輪得到許衍芳好不好?不想還沒怎麼著,就被挑上刺兒了……
金熙完全沒想到,這許衍芳竟是個如此無賴的貨色。用眼神安撫了二嫂,緩緩扭了頭盯住許衍芳,滿眼的譏誚和冷漠疏遠︰「許女士之言差矣。你若真欠我們八吊錢,這事兒還就好說了,畢竟都是自己家里的事兒,到底不用怕丟臉丟到大街上去,怎麼著都好解決不是麼?」
「明明自己就是那種四處轉著圈兒給金家丟臉的人,還腆著臉大馬金刀給別人講規矩,合著你口里的這規矩只是給別人定的,你自己倒可以不守著」
「哎喲喲,怪不得誰都說我家六小姑牙尖嘴利呢,原來卻是真的」許衍芳輕輕拍了拍手掌︰「可我就不懂了,孩子在我的肚子里,我愛要就要,不愛要就不要,跟誰有甚相干?怎麼誰的名聲體面都放在我身上背負著來了?對不起我背不動」
「你背不動可以啊。那就麻煩你再頻繁跑醫院、找醫生墮胎的時候,千萬不要再和醫生說你是金家大少女乃女乃了,好不好?」金熙冷冷的盯著許衍芳。
「你這是廢話」許衍芳尖了嗓子︰「這是金予豪的孩子我是金予豪明媒正娶的妻子」
金熙不由笑起來︰「呵,你也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姓金的?你也知道你現在是金家的媳婦,而不是許衍芳小姐了?」
「我回來的路上還在想,也許大嫂有不得己的苦衷,比如前些日子大哥喝了不少酒,你實在怕這孩子不健康,因此不想要。我還絞盡腦汁琢磨,回來該怎麼著在祖母和大伯娘跟前兒幫你說說……」
「沒想到還沒等怎麼著,你先耍上了無賴了我和我二嫂才進屋,給老太太問了安,還沒往大伯娘跟前兒走呢,你就挑上理了許衍芳,我們金家哪里對不住你你就明說嘛,何苦背後下絆子?叫人戳爛我們的脊梁骨你才開心是不是」
「 啷啷」,金熙話音才一落,老太太便將羅漢床上的小幾一把推了下來,茶壺茶盞,花瓠盆景,碎了個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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