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詩詩被困在天瀾城郊的「弈樓」已經三天了。
事實上,說是「困」倒不如說是「躲」,這三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以至于她到現在還有些恍惚。
先是葉紫衣大婚前夜,她在幸風大法師的「挾持」下偷偷進入位于天瀾城一間廢棄院子里的密道回到「弈樓」,接著又被幸風單獨扔在了後院林中小築里,再然後,她實在受不了風雨之夜的電閃雷嗚,一個人跑了出來,結果就在前院踫到了久未謀面的青護法,以及稍顯狼狽的一眾雲中寨護衛。
原本在「弈樓」踫到青護法也不是什麼怪事,可是那晚的青護法一臉慘白,衣著襤褸,一身法袍也不知道被什麼利器劃開數道口子,隱隱能看到里層的皮肉。那樣的雨夜,青護法突然出現,樣子又實在駭人,田詩詩在走廊上遇到他的時候可是結結實實地嚇了一大跳,以至于到了今天仍不能全數忘記。
即使是這樣,也不足以讓田詩詩「躲」在莊子里不敢出門,最最要緊的一點是,莊子周圍開始傳出一些奇怪的聲音,白天還好,一到晚上就特別恐怖,好似野獸的嘶吼,又似人類痛苦的哀號,這聲音她在永夜林的時候曾經听到過,正是來自那些長年見不得陽光的毒尸。
在她看來,永夜林的毒尸一直被寒玦控制的好好的,哪怕在他失憶之後,也不見有什麼異動,而幸風也暗示過她,控制毒尸的其實是寒玦身上的那塊玉璦,如今玉璦安好,這些毒尸究竟從何而來?
而藥王後山空谷那頭,宿雁已經拿到了兩儀丹,那麼解毒之事肯定不會拖延。如今事隔一月有余,萬毒窟里被感染的弟子也該好得差不多了吧,即使那些弟子身上的余毒一時間沒能完全肅清,按照以往多年的經驗來看,他們也萬萬不會跑到外邊來,更別提來到數百里之外的天瀾城。
唯一可疑的就是在龍形山上佛王殿那次,她記得宿休老和尚曾經讓她和宿雁一起幫忙處置過幾個感染了尸毒的香客,似乎都是從天瀾城里過去的,當時光顧著安撫宿雁的心情,也沒再顧得上考慮那些毒尸的來源,如今想想,那些女子的出現實在蹊蹺,尸毒的源頭在哪里,她們又是怎麼感染上的,對此田詩詩一無所知,她甚至還想到了那個偷襲她的繡坊弟子,身份極其可疑,出現的時機也很奇怪,究竟是誰在背後操縱著這一切?
為了解開這些疑點,她想盡一切辦法打探天瀾城的消息,幾乎到了逮到個人就問的地步,可院子里侍候她的婢女要麼跟她一樣久居深閨,要麼就干脆一問三不知。幸風就不用提了,那晚他「吧唧」了她額頭一口之後就再沒出現,如今更是連個人影也尋不到。眼下,唯一有可能問出情況的就是青護法了,偏偏那一晚她見過他的慘樣之後就有了陰影,連續兩天都沒敢拜訪他,等她好不容易解開心結,硬著頭皮去找他的時候,人家又不在屋里了,同樣玩起了失蹤。
到了第四天,忍無可忍的她做出一個重大決定,她要犧牲一個晚上的睡眠,蹲守在「弈樓」後院通往天瀾城的密道出口處,她要守株待兔,不論是誰,只要從那里出來,她一定要逮住好好拷問,不問出個所以然來絕不放人。
按照她這幾天從前院護衛口中探听到的說法,幾個大人物都是在子時過後才會在莊子里出現,于是這一晚,天色才將將黑透,她就搬了一張太師椅,坐在走廊上,只等「兔子」出現。
皇天不負有心人,就在她將睡未醒,恍恍惚惚,努力抵擋著周二公子的誘/惑時,她等待已久的「兔子」出現了。
「大肥兔」不出現也罷,一出現還是三只,著實把她樂得不行,「騰」的一下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人也徹底清醒了。
「青護法」明明是幸風大法師第一個走出來的,可田詩詩在看到他以後竟然自動忽略過去,反而叫住了跟在幸風後面的青護法。
不得不說的是,幸風那一晚的「偷襲」讓田大小姐脆弱的玻璃心有了一點陰影,與其說她在跟他嘔氣,倒不如說她是有意回避他,療傷這種事情,總是需要一點時間的。
青護法听到聲音停了下來,當然,停下來的還包括幸風和另一個戎裝護衛。
青護法先是看了幸風一眼,見他沒有反應,這才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田姑娘叫住我有什麼事?」
「那個……我想問你些事情,可否借一步說話?」田詩詩見他一臉憔悴,也不忍心佔用他太多時間,只是當著幸風的面,她又有些不自在。
青護法猶豫了,他怯怯地看了幸風一眼,那天自家大祭師「挾持」田姑娘的樣子他又不是沒看到,當時兩人的動作姿態,他現在想著還有些臉紅心跳。眼下的事,顯然不是他可以摻和的。
「有什麼問我就好,青護法他可能說不清楚。」
幸風冷冷的聲音傳來,青護法如蒙大赦,連忙給身後的戎裝護衛使了個眼色,那人也是個心思剔透的,兩人逃一般地離開了「主戰場」。
沒有逮著青護法,田詩詩有點不高興,回眸又對上幸大法師那雙水光漣漪的丹鳳眼,更是一臉的郁悶,垂了眸,她坐回椅子上。
「沒事的話我走了。」幸風假意挪了二步,他雖然還掛著一張冰塊臉,可嘴角卻隱隱透出一抹笑意,跟他斗心機,她還女敕了點。
「哎……」田詩詩見他移步要走的樣子,連忙揮手喊了一聲,臉上的表情很是急切,比起想了解外面情況的心情,她跟幸風之間的那點小恩怨就算不得什麼了。
「嗯?」對于田詩詩這個稱呼,幸風顯然很不滿意,他回過頭來,一雙眼楮直盯著她。
「幸……公子,請稍等。」田詩詩也是一滯,她很識實務地換了個稱呼,心中卻在暗暗咬牙,潛台詞是「幸大神棍,你給小娘等著。」
「這里不方便說話,我們還是到竹林小築去吧。」幸風見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知道她還在糾結那晚的事情,可他偏偏就想看她為難的樣子,又提出了這麼一個要求。
「啊?」田詩詩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等她反應過來了,幸大法師早就拉著她往屋里走了。前晚的陰影還沒退散呢,他又想把她怎麼樣?
回到房間,幸風將她往屋里一推,又「啪」的一下和上門。
背著光,田詩詩可以肯定幸大法師的眼中冒著「狼」光。
她連退幾步,直到扶住桌角,才穩住身形,為了掩飾心中的怯意,她還不得不假裝鎮定,扶著桌子,她坐了下來。
「如今這外面到底是個什麼情況?」眼看他步步逼近,田詩詩連忙扯開話題,以求轉移他的注意力。
幸風走近她,卻沒有貼過來,而是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
雖然兩人之間隔著比一臂還寬的距離,可田詩詩還是覺得不夠安全,又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挪。
她那點小動作哪里能逃過幸風的金楮火眼,可他只是睨了她一眼,並沒有進一步的舉動。
自個兒斟茶,他喝了一小口,直到她有點坐不住了,他才輕輕一笑,回答她,「莊子外邊,你就不要再想著出去了,如今這天瀾城的城里城外,滿山滿地,你見著一個人,說不定就是毒尸。」
他說得淡定,可田詩詩卻不能淡定,隨便見著一個人都可能是毒尸,這得多嚴重的事啊
「怎麼會這樣?」田詩詩愣了一秒鐘後,接著又問。
幸風先是嘆了一口氣,他幾乎不會嘆氣,至少田詩詩認識他那麼久都沒有見過他嘆氣,而這一次,他這副表情,看來是很嚴重了。
「我與龍埠主的計劃失敗了,結果就是,更多的人感染了尸毒。」幸風端起茶杯,一口飲盡。
「那紫衣他們……」田詩詩免不了要擔心的,這一點,幸風也想到了。
「他們都很好,至少神兵埠的人都還好。」
「這毒尸感染的範圍究竟有多大?」田詩詩忍不住又問。
「目前看來只有天瀾城周圍數十里,至于別的地方,這兩天暫時還好,只不過有探子回報說,永夜林里的毒尸開始不安份了。」幸風如墨的劍眉此時輕輕蹙在了一起,他一臉疲色,想來這幾天都沒有睡好。
田詩詩看著看著就有點心痛了,想到他那天夜里的舉動,也許是壓力太大,才會控制不住的,或許,她不該怪他的。想到這里,她的臉色溫和起來,「你跟龍埠主的計劃究竟是什麼,跟我說說,也能為你分擔一些。」
幸風沒有想到田詩詩會主動為他分擔心事,這一瞬間,他覺得胸口有點堵,有種叫幸福的東西正在滿溢,以至于田詩寺想要探听的是他與龍佩的密謀他也可以忽略不計,何況,那還是一個已經失敗了的計劃。
「告訴你可以,但是你……」
「我不會外傳的。」田詩詩連忙接話,她的口風向來還是很緊的。
「不,我的意思是,你就再也不能離開我了。」幸風抬起頭,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