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突然變得很安靜,田詩詩長時間的沉默讓幸風愈發不安起來,他幾度想出聲打破這種沉默,卻始終提不起勇氣。
終于,田詩詩抬起頭來。
她明眸微漾,用帶著審視的目光探究眼前這個男人,看著他的眉眼,他的鼻唇,他的一舉一動,她要看到他心里,看到他的靈魂深處去。
不可否認,幸風有著跟寒玦幾乎相同的氣質,那種微涼的,不食人間煙火的,淺淺的疏離,笑起來的時候,嘴角都是輕輕一勾,又一閃而逝,讓人看不透也讀不懂。可有時候他們又是不同的,比如說寒玦看著她目光中帶著熱烈,還有萬毒窟頂那一記激吻,都滿含著熱情,以至于那麼久之後仍能讓她記憶猶新,而幸風恰恰相反,他淡泊如水,任何時候,他都平靜得如同一汪清池,無風無痕。
她有一種感覺,寒玦可以讀懂她的心,而幸風……她突然發現,她其實一點也不了解他。
這一刻,田詩詩覺得眼前之人離她更遠了。不同的眉眼,不同的體溫氣息,完全不同的軀殼,怎麼會住著相同的靈魂?雖然有人曾經說過,愛一個人就要愛他的靈魂,可既使是相同的靈魂,包裝上不同的皮相之後,可能……應該還是有點區別的吧,何況還不是百分之百相同的靈魂。
她開始混亂了,雖然說自從來到這個世界,沒有一件事情不讓她覺得混亂,可同魂異體之事,她一時間還無法接受,再說了,她跟幸風相處了那麼久,怎麼會沒有一丁點感覺,幸風怎麼可能是寒玦?
她輕輕搖了搖頭,一臉的茫然,「我不信。」
幸風雙眉緊擰,呼吸稍稍有點急促,顯然他在刻意收斂自己的情緒,「要怎麼樣才能證明?詩詩,你說我該如何向你證明?」
田詩詩還是搖頭,「證明不了,你擁有寒玦哥哥的所有記憶,關于我和他的一切,你通通清楚,無論你說什麼也無法證明。」
幸風一臉煞白,是啊,他真的無法證明,雖然心底那些記憶清晰得如同自已親身經歷一般,但他知道,那是發生在寒玦身上的,另一個軀體上的,每每憶起寒玦與田詩詩的那些過往,他們的點點滴滴,幸風還是會覺得難受,他不能否認,他在吃醋,吃自己的醋。每到這種時候,他總會下意識地將那些過往深埋,刻意提醒自己不要去觸踫它。
「我想去看看寒玦哥哥。」
田詩詩的這個提議讓幸風眼前一亮,他一直想知道,寒玦離開白龍玉瑗之後是怎樣一種狀態。他的母妃曾經特意提醒他,在事成之前盡可能不要讓玉瑗離開寒玦的身子,他本來打算到了魅宮之後再伺機從寒玦那里取出,可沒想到,訂婚宴那晚寒城竟然主動將它贈予田詩詩,沒了玉瑗的寒玦會怎樣,幸風也想知道。
「我陪你去。」
他目光灼灼地看著田詩詩,就怕她反對,誰料她略一躑躅,還是點了點頭。
撤了幻陣,兩人才發現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剛想出門,又見言依遠遠地迎了過來,人還沒站穩,就急急忙忙說道,「魅王那邊派人來傳,讓王爺和王妃移步宴會廳,洗塵宴已經準備好了。」
這原本是意料中的事的,可一想到要跟葉撫琴同桌而食,無論是幸風還是田詩詩都覺得難以忍受,可眼下正是布陣除害的關鍵時刻,他們不能因為個人恩怨棄百姓利益于不顧,再難受也得暫時忍著。
「我們等會就過去,你讓那些宮婢遞個話過去吧。」
田詩詩能開口答應,幸風松了一口氣,看向她的目光多了一份肯定,她從來都不是不曉事理的女子,他的擔心有些多余。
「也許寒玦也會參加。」幸風安慰她,「就算他不參加,我們也可以先探探寒城的口風,就這麼直接沖過去看人也不一定能見到。」
幸風的話不無道理,寒城有多小家子氣田詩詩也不是不知道,單是寢室里這一道奇怪的門就可以看出來,他根本就沒有放棄自己的意思,如果這個時候再提出來見寒玦,以寒城那種脾氣,還不知道要弄出什麼事情。
「就照你說的辦。」田詩詩應著,又壓低聲音,小聲提醒,「你多留意那個女人,這個時候跟過來,說什麼想念兒子來看看這種話我是不會相信的。」
幸風也正有此意,當即點頭,召了個宮婢引路,兩人並肩向宴會廳走去。
魅宮的宴會廳位于正殿西南角,配有一個獨立的花園,穿過花園,兩人同時踏入宴會廳大門。
千萬顆水晶在螢石的照顧下熠熠生輝,將偌大一個宴會廳點綴得如夢如幻,美輪美奐的裝潢,古色古色的藝術品,無處不在的金質擺件,整間大廳充滿了舊時代的歐洲氣息,田詩詩訝異之余,更驚艷于這座大廳的布置,如果不是幸風站在身旁,她會懷疑自己又穿越了一次,來到了古代歐洲。
「詩詩,來,坐在我旁邊。」寒城遠遠見到他們就迎了過來,只是他眼中只有田詩詩,卻把幸風晾在一旁。
田詩詩沖寒城微微點頭,行了個注目禮,可身體卻沒有動,她依舊靜靜地立在幸風身邊,目光落在長長的餐桌後方,那一頭,葉撫琴正似笑非笑地回望著她。
她也淡淡回望,小心翼翼地隱藏著自己的情緒。還有二天,二天之後,有仇的報仇,有怨的報怨,她不急于這一刻。
目光再次環顧大廳一周,角落里,宮婢們垂首而立,琴師優雅地撫動琴弦,一切都井然有序,恬淡美好,唯獨沒有那個人的身影。
「怎麼不見寒玦哥哥?」她凝眉一問,似有淡淡不滿,卻也不刻意。
一切都掩飾得很好。
「他身體不好,還在寢室休息,如果詩詩想見他,晚點我領你去。」此時寒城已走到田詩詩身邊,他側身擋在幸風與田詩詩之間,想借此分開他們。
面對寒城伸過來的手,田詩詩也不避讓,優雅從容地接過,任他給自己行了一個吻手禮。
魅宮的一切都與外面那片土地不同,從待人接物的禮儀之上就能看到,就象是兩個不同的國家,這一點,田詩詩上次逗留的時候已經了然,因此並不覺得突兀,倒是幸風看到寒城那一吻,眉間不經意地皺了一下。
寒城將她領到自己的位置旁邊坐下。寒城坐在長桌一端的首位,他的左邊坐的是葉撫琴,這樣一來,田詩詩就坐在他右邊,對面正好是葉撫琴。
這個座次安排不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不合規矩的。按理來說,田詩詩是西越的王妃,她的位置應該在幸風的下首,也就是這個位置再往後一個位置,可寒城偏偏要讓她坐在自己身邊,那意思便不言而喻了。
「詩詩是我的王妃,她該坐在我身邊。」幸風沒能忍住。
寒城雙眉一挑,諷道,「又不是沒讓你坐她旁邊,你往後坐一個位置不就行了。」
幸風還欲再說,被田詩詩一個眼色壓了回去,他輕哼一聲,極不情願地坐在田詩詩下首位上。
這一頓飯吃得很安靜,除了琴師悠揚美妙的琴聲,只有寒城時不時的一二句提醒,「詩詩,來嘗嘗這個,這是我們永夜林的特色山珍,這種雪菇只有我們這里才能吃到。」
每每這個時候,她總是輕輕點頭,外加微微一笑,但是並不應話,菜也沒有多吃一口。她在耐心等待,等待寒城領她去看寒玦,她不能表現出一點急切的樣子,她不希望有任何變數。
就在這種詭異的氛圍中,晚飯結束了,從始至終,幸風和葉撫琴都沒有說話。
當田詩詩宣布「我吃飽了」的時候,眾人似乎都悄悄松了一口氣,看來緊張的可不止她一個人啊。
接下來,寒城又有話沒話地隨便聊了幾句,看到田詩詩一直沒有興趣的樣子,他終于說出了那一句,「我領你去看看寒玦吧。」
田詩詩淺笑點頭,一副听君安排的模樣,她這個樣子,寒城更加滿意了,整個人也變得積極起來。
葉撫琴自然要跟去的,幸風也就隨了大流,跟在他們身後。
也許是田詩詩乖巧恬靜的樣子迷惑了寒城,他竟然也沒有反對幸風同行,就這樣,一行人集體移步寒玦寢宮。
還沒進入寢宮的大門,田詩詩就感覺到懷里的玉瑗在微微發燙。
原本這兩塊玉瑗田詩詩已交由幸風保管,可一想到魅宮變數頗多,以防萬一,臨行前幸風又將它們交還到了田詩詩手里。那一刻起,田詩詩就把它們貼身收在胸口,珍視如寶,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感覺到它們的異樣,還好沒有產生異光,否則只怕要被人發覺。
田詩詩心里明明很著急,可表現上卻一丁點也不敢表露出來,葉撫琴就不同了,她明明不急,卻在扮作一副慈母的模樣,眼見寢室大門近在眼前,她先一步沖了過去,一進門就直撲寒玦的床榻。
「玦兒,娘來看你了。」
听到葉撫琴帶著抽泣的聲音,田詩詩心里直笑,演得可真好,若真在乎,又怎會拖到現在才來看他?
目光漸漸移至寒玦臉上,雖然有了心理準備,可當那樣慘白中泛著青色的俊臉出在她眼前時,田詩詩還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寒玦竟然變成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