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御權之道
「福公公……」谷謠幾度哽咽,心中卻牢牢記得福公公曾幾度在信中提起過他對谷謠的印象,在福公公眼里,她是堅強的是偏激的,是為了自己的堅持可以不惜一切代價的,也是……不會被旁左的情緒影響的。
當她深深的將哽咽之聲化成理智,拒絕福公公給她的墜子時,福公公手中一頓,隨即不自然的後退了一步,躬了躬身子︰「是奴才逾越了。」
谷謠一把扯過他手里的墜子,狠狠的往自己的脖頸上一套,隨即有些凶狠的說道︰「你快去伺候你的主子,他日宮中再相見,你我不是陌生人,便是敵人。」
福公公步履瞞珊,推開那扇石門低聲喃喃︰「殿下也是個苦命的人,可苦命的人卻不是值得原諒的借口。謠姑娘是心懷天下的人,將來老奴一定會信守諾言還姑娘自由,也望姑娘不要記恨殿下。」
谷謠沒有回答,這便算是同意了,太子現在的所作所為雖然讓她萬般惡心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出幾百個窟窿,但她都吞下去埋下去了。她沒有回答不是答應,而是她沒有別的選擇。他日屠姒登上大寶,她能換來自由身就是她最大的要求了,只要屠姒肯放過她,那麼這半年多來所受的恥辱,就咽下吧。
石門開了,福公公的身子隱沒進去,聲音再次傳來︰「也望姑娘能原諒陛下,姑娘興許不相信,如果可以,老奴願代陛下去擔下姑娘的恨。」福公公這話說完,石門就關合上了,他這沒有等谷謠任何回復便消失不見,那是因為他心中隱隱是明白的,想要抹去這筆仇恨,那除非是江河倒流,日月顛倒。
谷謠听著這話,腦中浮現了在深宮之中對著香火打坐修身的太上皇的影子,雖然她從未與這人謀面,可她卻不知現在的一切是不是還應該算在他的頭上,又或是說,應該怎麼去和他算這一筆賬。
但是有一點她非常確定,恩怨,絕不能因為他出了家退出軟帳紅塵就能一筆勾銷
從一開始只喊了她一聲姑娘的德九,這個時候從角落里慢慢的走了出來。之前回避開來給福公公挪出時間來,他站在暗處,反倒比福公公看的更仔細更清楚。
從袖里扯下一塊里襟,上等的宮絹內襟,袙聲清脆悅耳,谷謠听後一愣,看著款款走來的德九有些恍神。只見德九一身宮庭內侍簡服,卻無處不彰顯出他這一身的貴氣,即便他是一個閹人。
莫說德九本身容貌不俗氣質非凡,雖然多了一抹陰柔,但氣質不減分毫。而且這一年多未見,他在宮中整個人由而外皆與之前大不相同,貴中有威,威中又透著謙卑。而眉宇之間一抹清明澄澈,縴縴十指宛如羊脂白玉,低頭細心的為谷謠手做了處理。
看著這雙手,谷謠心中寬慰了許多,這說明德九這一年多在宮中的日子過的還不錯。德九問也不問她的傷口因何而來便拽著她往地面上走去。
出了地窖是一間暗房,臨推開門的一剎,德九回過頭來︰「姑娘,出了這道門,德九能做的和以前一樣,永遠都是您的奴才。您心里一切要牢記這一點,無論德九在人前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您都要記住德九的這句話。」
谷謠看著漸漸恢復本來氣質的德九,微笑著點了點頭示意他可以開門了。
大門一開,德九便踏著月光邁了出去,谷謠人還未踏出,便看見齊刷刷的行禮,一長排內侍宮婢不敢松懈半分的將身子躬到極致,山呼公公吉祥。
谷謠謹慎小心的邁著宮女應踱的步子跟在德九身後,直到走到一頂宮轎前,德九回身素手一揮,眾人才整齊的直起身子,卻無一人敢逼視,那種恭敬,讓人嘆為觀止。
谷謠應了德九的喚而向轎旁走去,就在德九進轎的那一剎那,谷謠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而這一眼,讓谷謠有一瞬的恍惚。
盡管她早已有所耳聞,宮中德總管半年之內跨級高升,從一介洗刷恭桶的最低賤的太監一路飆升至與福大總管比肩的二總管。一時之間風頭勁顯,其名在民間也是口口相傳,早已是世人茶余飯後嘮嗑排行榜前三甲。傳聞此人是奸佞宦官,極度陰狠,甚得慈太妃的心。如今慈太妃的正是如日中天,這德總管憑主而貴,在宮中簡直可以橫行。
不過關于德總管在宮中是否橫行,卻並無什麼具體的事件。但世人皆認為這種小人必是在宮中橫行跋扈,伸手張臂之間要想得到什麼或是讓什麼人消失,就像呼吸一樣容易。
轎子起了,一眾人等跟隨在後,沸沸揚揚的向皇宮側門而去。谷謠心中卻有一種陌生感,說不上高興或是不高興,德九如今風生水起,她一點都不驚訝,以德九的才智,做到這個位子絕對配得上,但是這一切的時間實在是太短了。
短到讓她不得不想到這背後他付出了多少倍令人毛骨悚然的代價。
皇城越來越近了,能在這個時辰自由行走,德九的地位已經不是傳聞中所說的那麼簡單了,谷謠有些麻木的跟在轎子邊,頂著一個名喚‘謠兒’的宮女名諱,邁入宮闈。
一切就是這麼的堂而皇之。
從新帝登基至今,一直都未停止過充盈後宮,新皇新血,從眼到外換一換這是多少代形成的規律。然而做到當今皇帝這般,也是前無古人了。在這宮中,無人不知凡是名字中帶一個‘謠’字的宮女,皆會分配到極為清閑的差事去做,而且共同點就是︰離宮中的貴人是遠之又遠。
半年前宮人模索出這個規律之後,便引來不少的貴人去各處閑職探‘謠’字宮女的虛實,或真或假的,要麼消失了,要麼得罪了某個貴人主子,總之,沒幾個長了命的。
這一點讓谷謠心中有些忐忑的同時也疑惑萬分,當她想著要以‘謠兒’的名字進宮的時候,立即收到福公公與德九的信函,他們意見一致——堅決不同意。
直到在谷謠再三的堅持之下,才終于將這件事情談攏。德九拗不過她,畢竟谷謠說的對,以‘謠兒’的名義入宮,是最快的方法,宮中有多少奴才到老到死都不能靠近真正的主子。況且在宮中多呆一日便多一分危險,相比之下,這倒真是最好的辦法。
以谷謠的能力再加上德九,二人聯手起來,在被明面的陷害之前,一定有辦法解決他們要解決的事情。
德九深得慈太妃寵信,一直近身伺候,以其極度敏銳的七巧心不露聲色做著煽動其心智的事情。慈太妃是一個多疑之人,大權在手比呂稚不弱,但對德九格外寬容。這是一個無銷煙無爭斗的事宜,德九處處為慈太妃做著打算,一切的舉動行事,皆為壯大慈貴妃的勢力。幫其消除後宮政敵,除去心頭之患,讓慈貴妃在後宮之中獨霸專政,橫行無忌,早已無一人敢挑釁。
另一邊,福公公乃是皇帝身前的重人,伺候了三朝天子。他與德九有一個很明顯的共同點,他的一切舉動,皆是為皇帝奪勢,阻撓德九在宮中過于明顯的鏟除。
這個世界,只有平衡之術才是御權之道。
德九與福公公自是深諳此道,二人在宮中勢如水火,抬眉挑眼之間都盡是銷煙彌漫,在朝,皇帝與他的母妃慈太妃暗流涌動,在後宮,德九與福公公二人兵不見刃,卻血流成河。而如果沒有死在他們手里的這些人命,如果沒有德九與福公公二人的對立,那麼這二人都不會活的太長久。德九終會因為為了上位而太過明顯被除去,福公公自然也會命喪于慈太妃與皇帝之間的爭斗之中。
朝堂有皇帝與慈貴妃斗法,後宮有德九與福公公暗爭,這種平衡下,強者生,弱者替人死,為他人鑄起更高的台階,被踩踏在腳下。
而被世人所不知的是,這兩位空前絕後馳騁宮闈的兩個勢不兩立的宦官,皆與曾經被傳勾結亂黨謀反的謠氏學派的主席谷謠有著密切的往來。
德九與福公公二人的相處之道,是德九所思並且進行實施的,福公公至今贊嘆不已,所謂兵行險招,最險也不過如此。
而他們的生存之道,也正是鑄成慈太妃與皇帝勢如水火不可相溶的原因之一。
皇帝輕浮寡恩,令朝臣失望在前頭,而慈太妃雖是他的母妃,卻並無多少母子之情。多少年來,因為太上皇對皇帝從無重視,偏愛原先的太子,令慈太妃對自己的這個親兒子多年來不聞不問。直至太後戴氏被拔除,太子殞逝,這母子二人才算是有了點聯系。
慈太妃與戴氏之爭,隨著戴嚴的倒戈,早成水火之勢的局面終于破解,太上皇臨退位前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便是保下了戴氏最後一個也是最重要最受爭議的一人,戴太後。
太上皇其實何嘗不知,慈太妃隱忍蓄勢多年,久居冷宮長達六年,這樣的折磨若不將人逼瘋逼死,那麼一旦放出來,便是出籠之虎狼。可惜知時已晚,太子殞,慈太妃羽翼已成。唯有退位方可保全戴家最後的一點希望,只有最有重量的人活著,才有可能將一切再翻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