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洛雪看著燕季武,燕季武平日靈動嬉笑的眼楮緊閉著,睡在秋月憐懷里,嘴唇不時努努,就是一個活潑孩童啊。她張口問道︰「爹,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牽扯到季武?你又怎麼會和四嬸在一起?」
燕重垚看了一眼竹生,說道︰「這多虧了竹生,竹生當時在房梁,看到了季武和鳳夜瀾之間有古怪,給我報了訊,我跟著季武出去,結果發現季武認識那個叫宋安的,季武對宋安說他沒能完成他外祖父的命令,宋安便點了昏睡穴,將季武藏了起來,我知道宋安定會生事,便跟著他,見到他往酒杯上抹藥並作記號,忙出來想找你們,結果見到了尾隨在後的秦柯,我將此事告訴他,之後正遇到你嬸娘,她出來尋找季武,我們將看到的听到的告訴她,她卻不信,非要當下驗證,她去了廚房,結果發現我們所說是實情,我們幾個商議,當機立斷,將杯子換掉,重新涂上另一種毒,將計就計,讓宋安自現原形。」
燕重垚盡量輕描淡寫,怕秋月憐傷心,但秋月憐滿臉恨色愧色,望著季武,甚是無助,燕洛雪過去,撫了撫季武的臉,說道;「四嬸,季武小,不辨是非,但也說明季武重情,不管秦昭對錯與否,他確實是他的外祖父,他們雖未蒙面,但血緣親情仍在,這件事你就不要多想了,更不要自責,你若有個三長兩短,讓四叔怎麼辦呢?讓季武愧疚一輩子嗎?」。
燕洛雪見秋月憐衣襟上有血跡,已經猜出她定是因為季武糊涂,生父無情,失望到了極點,無顏站在秦柯面前,羞憤自戕所致,秋月憐說道︰「既然不愛我,當初又何必湊在一起;生了我,丟了我,棄了我,厭了我,還要害我,還要害我兒,你們說說,這天底下怎麼會有這般禽獸?」
燕洛雪說道︰「在他心中,那個皇位重要吧,比生命重要,比兒女情長重要,比舌忝犢之情重要,比兄弟之情重要,你心中所看重的他都忽視掉,你又能有什麼辦法?你為他傷心難過也是枉然,你能做的,就是看好季武,守著我四叔,過自己的生活。他的生死,不是你能左右的了。」
秋月憐雖聲聲咒罵秦昭,但內心里未必希望秦昭死,燕洛雪望望正殿大門,大門毫無動靜,秦慕蕭回宮後不久即奉召入宮,至今未歸,也不知皇上對秦昭及三子如何發落,只怕是定斬不饒啊。
有些悲傷,可以分擔,有些悲傷,卻只能隨著時間一點一滴流逝,而逐漸淡去它的痕跡,她與秋月憐都是這般,日間她娘親急怒之下,口不擇言,她一點都不怨恨,但是心中的疼痛是一絲不作假的,她到現在也不敢隨意和她娘說話,接觸,她知道她娘的目光圍著她打轉,她總是對她娘笑,笑得燦爛,可是她越笑就越覺得心越痛,她心中埋怨自己小氣,不豁達,不孝順,可是她就是開不了口問她娘為什麼會如此狠心?
不能問,也不敢問,也永遠不會問。時間會帶走一切,空間會帶走一切,而從此後,她與爹娘之間留下的還是綿綿無盡的思念。
她是她娘身上的肉啊。
燕洛雪把季武抱了過來,說道︰「四嬸,今天就讓我帶著季武和竹生一起睡,季武醒了,你定會詞嚴色厲的,嚇壞了他,講不了道理,反在他心里給他留下陰影,不如讓我好好開導,給他講講你與他外祖父之間的往事,好讓他明白這中間是非曲直。」
榮華公主看了看她,眼神中含著悔意,燕洛雪笑笑︰「娘,女兒也有話問竹生,你知道的,竹生這樣沒個天理,也不行的。」
「好,雪兒,你放心,我和你母親會照看好請將公主的。」燕重垚將竹生推了過去。
「竹生,你可不許欺負季武。」燕洛雪笑道,「若你再敢隨便在眾人面前施展巫術,姐姐便再不認你。」
「知道,知道,姐姐,我也想和姐姐呆一會兒,我有秘密要告訴姐姐呢。」竹生喋喋不休,「姐姐,竹生很想你啊,你知不知道,以前,我做夢就能見到你,可後來相思花沒了,我做夢,十回有八回見不著你,我問雋哥哥怎麼回事?雋哥哥每次都很傷心生氣。」
燕洛雪真想伸手捂住竹生的嘴,她爹娘雖然知道齊雋對她有情,卻不知道這其中摻有巫術,她尷尬看向她娘榮華公主,榮華公主果然面露疑惑,問道︰「夢中相見,竹生還有這樣本事?」
「以前有,現在沒了。」竹生遺憾說道,「義母,你不知道,那相思花可美了,還可以……」
「竹生,你說夠了沒有,我今日身子不舒服,有些抱不動季武了,我們快走吧。」燕洛雪也顧不得禮貌了,催促著,這時豆娘上前,將燕季武接了過去,幾人離開,去了寢殿,燕洛雪邊走便吩咐豆娘一會兒去看看婆母水茵兒,將日間情形告知于她,好讓她放心。
燕季武醒轉,見躺在陌生床上,一骨碌爬起,跪在床上,燕洛雪和竹生兩人躲在床帳後暗暗觀察,只見燕季武並不慌亂,而是四處看了一會兒,當看到床頭擺放著的暴雨梨花針時,叫了一聲︰「東宮。」
他拿起暴雨梨花針,想了一會兒,喊了起來︰「表姐」
燕季武是個機靈鬼兒,從剛才表現來看,也是個心智超群的孩子,難怪被秦昭相中利用,既然如此,就不要將他當孩子來看待。
「我在這里。」燕洛雪從暗處走出,竹生跟在後面。
「表姐,婚禮結束了嗎?我怎麼到了東宮?我娘呢?」燕季武問道,眼神相當無辜。
「那季武想想,你為什麼會在這里?」燕洛雪坐在床頭,問道,「你認為你母親會在哪里?」
燕季武的笑容有些僵硬,燕洛雪心中嘆了口氣,燕季武在這件事上看來真地並不全然無辜,知子莫若娘,秋月憐如此傷心,也許就是明白燕季武的心性。燕洛雪說道︰「季武,你可知你這名字由來?」
「我爹起的,怎麼啦?」燕季武的手擺弄著暴雨梨花針,眼楮都不抬,不知是抗拒還是逃避。
「季武,一年四季皆習武,一年四季皆好武,但僅此而已。」燕洛雪臉色嚴肅了起來,「季武可知,為何你爹常年在外駐守,而你與你母親卻居京師?」
燕洛雪知道自己有些殘忍,但其中利害,必須在他年幼時解開,不然一旦仇怨郁結,再想解開,就難上加難了。
燕季武抬起頭,看著燕洛雪,神情落寞而又倔強,「是不是因為我是北燕皇族,是不是我是秦徵後人?」
燕洛雪心中惋嘆,燕季武果然知道不少燕洛雪將他抱了過來,說道︰「你可知北燕國為何會亡?而秦徵又為何會死?而你外祖父秦昭為何被圈禁?」
「不就是當今聖上是昏君,是他無端猜忌,才害我爹和我娘不得團聚。」燕季武激烈說道。
「這是那宋安說的嗎?」。燕洛雪問道。
燕季武的臉白了,「表姐怎麼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年幼懵懂,受人利用而不自知,還以為會是拯救你母親和你爹的大英雄嗎?」。燕洛雪譏諷說道,「你人小鬼大,若你今日之言被別人听到,你還有命在嗎?即便皇上仁慈,也不會留下一個表面是貓實則是狼的小鬼兒在身邊。」
「表姐」燕季武從來都沒有看見過燕洛雪發過脾氣,一時之間,甚是委屈,眼圈紅了,但他顯然明白燕洛雪話中含義,那受傷眼神,不知為何竟讓她想起已故的燕重燁,自大,跋扈但卻孤傲。
「你既然能听懂,我就將舊事講給你听,不然你道听途說,斷章取義,做錯事還不思悔改。」燕洛雪說道。
燕洛雪從她爹娘舊事講起,講燕重燁、燕重垚、燕重恩兄弟之間的牽扯,講祭神壇後北燕的覆亡,講秋月憐、秦慕蕭的身世,講燕季武的外祖母的身世,講秦昭對秦柯的謀逆,講燕重恩的臣服與希望,她不知燕季武是否能夠理解,但是她希望他能記著,有的事,不是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需要多听,多看,多實踐。
燕季武听得目瞪口呆,竹生也爬上了床,靠著燕季武作坐著,靜靜听著,表情嚴肅,儼然是個小大人兒。
燕洛雪說道︰「季武,我說的和你外祖父說的,不會一樣,你可以回去問你母親,將來也可以問你爹,將來你還可以問其他人,他們說的,都不盡相同,因為人們在說話時,都會有各自的想法,各自的目的,這需要我們運用自己的頭腦,自己的本心去衡量,去決斷,怎麼才能有利于自己,有利于自己所看重的東西或人,就拿今日之事來說,你若成功,鳳夜瀾一家人必死無疑,那麼東齊國,北燕國也許會重建,但天下又將陷于戰亂,民不聊生,但是你爹娘呢?你爹娘會死你呢?你以為你外祖父會待你好嗎?他可是連自己的妻都狠心殺掉的人,他可是連自己的親女都不認的人」
「我要好好想想。」燕季武怯懦了,垂了頭,「表姐,你說的這些我都不知道。」
「你應該想想,你小,你無心,但既然已經牽扯進來,就要面對,你要想一想,是你外祖父許給你的高位重要,還是守住自己的親人重要,然後再做決定,即便你選擇高位,表姐也不會告訴別人,但是你要知道,如果江山能夠隨意被爭奪,那執掌江山的人也就不應被稱為真命天子。」燕洛雪撫了撫季武的臉,柔聲說道。
燕洛雪的心無比滄桑,想到秋月憐喃喃不斷的「他不過是個孩子」,理解了秋月憐無奈的心情,燕季武如此年幼,就要背負這麼重的心債,但這是他的路,只有他自己才能走下去,他被外面別有居心的人引入權力之爭的漩渦,是否沿著這條路走下去,還是重新找到出路,走出這漩渦,她只能幫忙陳述她所理解的事實,至于他怎麼選擇,她不能強迫,也強迫不了。
竹生輕聲說道︰「雋哥哥也說了類似的話,他讓我自己選,是留在東齊國,還是去幽冥谷?」
燕洛雪看著竹生眼里閃過的光芒,呆愣在那里,她的喉頭有些發緊,問道︰「你雋哥哥也來了,對嗎?」。
竹生笑了,「皇嫂她要來看她爹爹,雋哥哥想偷偷看姐姐,他們就帶著逍遙悄悄跟來了,不過,他們是不會讓你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