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了揉太陽穴,我轉開專注在文件上的視線,透過窗戶,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就像一個個戰士們永遠筆直而堅持地屹立在這塊炙熱的土地上,安靜而又孤獨。
我低下頭,像看一場華麗而無聲的電影,人行道上穿著暴露的女人,偶爾會向吹口哨的放肆男生夸張的笑,也有夾著皮包的男士匆匆而過,還有停在路口等公交的學生們追逐打鬧,我無聲地勾了勾嘴角,作為一個當今社會還算事業有成的女強人,早已經喪失了對生活的激情,卻也沒有向往緬懷之意。
「篤篤篤」敲門聲輕柔而有節奏。
「進來」我收回視線繼續閱讀我的文件。
「 嚓」開門聲響起,進來一個身材高挑著白色寬領小西裝的女人,在桌前一米左右站定。
「總經理,這是與嘉盛集團關于游樂園建設最新擬定的合同,請您過目。」
「好。」
腳步聲遠去,我在文件尾頁簽下自己的大名。「安好」,兩個字,干淨利落。
「叮鈴鈴」手機鈴聲響起,我始終認為簡單的鈴聲不容易因時間長而听到感到厭煩並穿透力強。
拿出手機,看到屏幕上的來電顯示,我嘴角上升15度,勾出一個溫和的嘴角,連眼神都因為柔和歡喜而明亮起來。
「媽媽!」輕快的聲音渲染著連辦公室里空氣中的塵埃都似乎跟著炫舞起來。
「好兒啊,快下班了吧,早點回家,我特意做了你最愛吃的糖醋排骨和麻辣鱈魚哦,連你爸偷吃我都沒干,別以為他是我女兒她爸我就不跟他計較搶我女兒吃的,路上要注意安全,別嫌我嗦,每天世界上發生的車禍都不知道多少起,最好先洗把臉清醒清醒~~~~bulaubula。」
我看了下手表,五點半還差兩分鐘,我合上文件,關閉電腦,回道︰「好了好了,開車不接手機,不開小差,紅燈停綠燈走,包里要有防狼棒,我說了多少遍,我不是小孩子了,馬上出發回家,先這樣,掛了。」
我把手機塞進包里,心情也因為一天單調地忙碌而累積的暴躁因子也慢慢地平靜下來,我調整好職業表情,推椅,拿包,開門,鎖門,一氣呵成,踢踏踢踏地趕往電梯。
我站在電梯里,白熾燈忽然閃爍了兩下就滅了,電梯也一下子停了下來,我看了下門邊亮起的數字「28」,我正準備抬手按報警按鈕,電梯驟然呈自由落體運動向下滑去,我能清晰地听到纜索摩擦的聲音,理智告訴我馬上就要死了,而且還可能是死無全尸的那種,心情卻在絕望下平靜下來,唯一的想法就是,原來提早下班一分鐘也會遭報應啊。
腦袋因瞬間的失重眩暈起來,眼前也逐漸變得模糊,我也沒有掙扎,比之忍受加速度後帶來的死亡,我更願意在沉睡中離開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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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楮,望著屋頂縱橫交錯的圓木,我有一瞬間的思維停滯,三秒之後,才醒悟,我已經重生回到自己小時候已經兩個多月了,四歲多點,這是我三十年前的家,牆壁是有土黃色的泥砌成,房頂整個呈三角形,由瓦片疊成,每次下雨的時候,晚上還會因滴落在床上的雨水而冷醒。
我還記得我剛重生醒來的時候,我終于有了驚訝的表情,我躺在陳舊的木床上,蓋著印有孔雀的紅色棉被子,床柱還有繁復的雕花。我曾經听父母說過,祖宗是一個當官的,後來因為打地主而墮落了,但是好歹留了條活路,從此就守著房田過著安分的日子。
我的心一下就絞痛起來,我死了,我的爸媽怎麼辦,雖然我的保險賠償金和平時的存款也能讓父母一輩子衣食無憂,但是我是他們的獨生女,我是他們一生的精神寄托,我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承擔失去我的痛苦,但我不希望父母因為我而傷心痛苦,我是個戀家的人,因為這個家值得我戀。沒人听我母親不厭其煩的嘮叨,她會不會覺得寂寞?沒人跟父親搶永遠那麼溫暖的糖醋排骨,他會不會沒有胃口?沒有了讓她們掛念的人,他們會不會孤單?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重生,我現在軟乎乎的小身體全身也沒磕到踫到的地方,也沒流鼻涕感冒,不知道是否有轉世輪回之說,但我從不糾結這些無法定論的東西,也從不寄希望于奢望,就像我永遠不會買福利彩票一樣,我已過了幻想的年齡,相信一切是靠努力加機遇的。
命運給我開了個玩笑,看著眼前的小胳膊小手,我知道我現在是抵抗不了命運的,所以我很淡定的接受了事實,之所以沒有興奮喜悅,是因為我從沒想過通過重生這個金手指成為世界首富什麼的,或站在巔峰那更是無稽之談,我知道自己的斤兩,更何況我不能確定我另一個不同的人生到底是禍是福,所以還是采取穩定路線,走一步算一步再說。所以除了因重生而變得安靜一點以外,家人還沒有發現我的不同。
我坐起身,自己用短胳膊穿上衣服,幸好現在是夏天,穿衣也不是很難,唯一麻煩的是半米高的床沿,我照例攀住床柱,腳盡力往下伸直,手一松,毫無意外地,我還是一摔在地上,對此我已深感無力,還不能完全適應這樣一幅軟乎乎的身體,幸好每人看見,否則我老臉往哪擱。
我看起來穩穩當當地往門口奔去,在一只腳跨出門檻後,看著卡在門檻上的小身子,我欲哭無淚,終于在做完一番「我是小屁孩,我市小屁孩」的自我建設以後,拿出一往無前的氣勢,用嬌女敕女敕的童音喊了聲︰「女乃女乃~~」
「哎喲,女乃女乃的小丫丫啊,真是乖孫女,會自己起覺覺咯!」女乃女乃趕來抱起我的身子,還拿頭頂拱了拱我的小肚肚,我嘴角抽了抽,還是很給面子的「咯咯」笑起來。
女乃女乃現在的身體還很硬朗,在爸爸十五歲的時候爺爺就因病去世了,大姑比爸爸大十歲,早已經出嫁,是女乃女乃和爸爸一起把二姑、ど姑和ど叔拉扯大,爸爸和媽媽出去打工,會一個月寄一次生活費回來,女乃女乃會種種菜,養養豬,ど叔在山腳下開拖拉機拉煤,二姑後來由爸爸帶去也打工了,ど姑也早在我兩歲的時候嫁人了,一直到五歲,我是由女乃女乃和ど叔照顧。
女乃女乃給我洗完臉,漱完口,拉我到廚房,端來一碗蒸蛋,黃橙橙的,表面上還浮了層香油,我的口水就滴答了出來,心里碎碎念「正宗的土雞蛋啊正宗的土雞蛋啊!!」
「來,丫丫,過來吃早飯。」女乃女乃坐在小板凳上招呼我去門前,我就過去站在女乃女乃面前由著女乃女乃一口一口的喂了起來,至于自力更生、自給自足什麼的都是浮雲啊浮雲。
我一邊吃一邊看著女乃女乃黝黑的臉上布滿細密的皺紋,我的眼楮突然酸澀了起來,我趕忙垂下上眼瞼,不讓女乃女乃看見我傷心的眼神。我從一歲斷女乃開始,就由女乃女乃一把屎一把尿的養大,雖然關于此時的具體記憶不是很多,但是我知道女乃女乃一直把我當心肝疼,不像別人家的孩子放養,每天早上給我吃雞蛋補充營養,吃飯也是有肉的那一盤菜永遠擺在我的面前,平時口袋里還有ど叔從山腳下帶回來的糖果,從沒斷過。
我五歲的時候爸媽把握接去自己帶,上學。過了四年我爸接到女乃女乃去世的消息,回家鄉參加葬禮,我當時以為回去看女乃女乃了還興高采烈地帶上我的獎狀給我女乃女乃看,爸媽當時也沒說什麼,結果到了家門口我才知道女乃女乃死了,我知道以後再也沒有一個會對我千依百順,會叫我「丫丫」的女乃女乃了,我「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那是我第一次接觸到死亡,一直存在我的記憶里,我還沒孝順過女乃女乃,女乃女乃辛苦了一輩子,還沒開始享福,卻將她的祝福送給她的兒女們,後來在女乃女乃的嫁妝木盒里發現了一大疊十塊五塊的錢,听ど叔說,是女乃女乃彌留之際說給我的嫁妝,後來那木盒在我十八歲成人生日時由父母轉交給了我,我當時再淡漠的心也哭了起來。
女乃女乃的兒女們後來的日子越來越紅火,但每年過年無論再忙都會回家鄉給女乃女乃上鄉,我就會變得特沉默。
女乃女乃你可知,在我認識到生活現實的殘忍後,是你的善良讓我堅持人性的真美。
女乃女乃你可知,我是在你淳樸而無私的呵護灌溉下而成長的,給了我一個美滿的人生開端。
女乃女乃你可知,你是我最敬愛的可愛人兒啊,我怎能忍心讓你日日受這勞作的苦,我將用我的人生發誓,給你一個快樂的晚年,享受這生命的甘甜。
我的精神一下就升華起來,重生以來的迷茫無措都消失了。我的人生,說到底,不過求一個家庭圓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