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來,府中並沒有印象中下人穿梭忙碌的景象,反而四周寂靜得就像是踏入了無人之境一般,這一點,很不尋常。
入了中門,遠遠看見空蕩蕩的院子,芷萱果斷的停下了腳步。
馬車夫行了一段兒,發現她竟沒有跟上來,只得回頭找來。
「小姐,您這是?」
芷萱冷了臉瞪視著他︰「你的主人是誰?」
臉上微微閃過一絲詫異︰「小姐何必緊張,一會兒見了,不就知道了。」
他這話等于是充分肯定了芷萱的揣測︰「告訴你家主人,本姑娘沒有興趣與一個藏頭縮尾的偽君子相見」說完,也不等那馬車夫反應過來,即刻袍袖一揮,轉身離去。
然而,那馬車夫並未如她想的那樣,急忙妥協,反而身姿一挺,即刻由卑躬屈膝的下人,變成了傲然而立的漢子。
「寧二小姐這是要去往哪里?」
他說這話時,芷萱已經走出三五步遠,卻因這話整個身子一震,步伐也變得遲滯起來,只差一點兒,她就忍不住要猛然轉過身去。
按捺住心頭怦怦亂撞的沖動,她定了定神道︰「何事不可直接明言,非得煞費心機的裝神弄鬼?」
只是,她這話依然沒有起到預期中的效果,對方壓根兒不將她放在眼里︰「小姐言重了,在下也是奉命行事,還請多多體諒。」
這語氣,似乎有些許軟化的意思,但卻對她想要的答案只字不提,看得出,此人對那所謂的主人真可謂是敬畏得緊。
芷萱嘆一口氣︰「那就恕小女子不能奉陪了」
話音落下,她果真毫無顧忌的舉步向府外走去。
值得一提的是,那馬車夫絲毫沒有要追過來阻攔的意思,只氣定神閑的立在遠處,平靜的看著她,眼看著她的身影就要消失在中門外,總算是懶懶的開口。
「寧二小姐,在下忘了提醒你,早在你進來之後,府門就關閉了,如果你不信,大可前去一看——」
不是吧?芷萱翻了個白眼,原來,自己的一舉一動早就落入了別人的設計當中,一切反抗和掙扎都是徒勞。
她不得不挫敗轉過身來面對這一切︰「帶路吧」
心不甘情不願的隨著馬車夫繞過前堂,走進內院,足足行了近半個時辰(當然,其中包括中途鬧意見所花費的時間),他才停下來,指著其中一處小院落。
「想來小姐也乏了,不如先行歇息片刻,等我家主人回來,在下再來請你。」既然謊言已被戳穿,他索性也閉口不提寧修良在府上做客一事,照實說了。
盡管明知寧修良在此做客只是對方的一個借口,但面對這番話,芷萱還是掩不住氣惱︰「你是說,你家主人根本不在府中?」
——他這意思,莫非是要將自己軟禁起來?那這幕後的所謂「主人」,便定然是寧府的人無疑了
馬車夫顯然沒想到她會如此後知後覺,稍稍愣了一下,才神情不耐道︰「是的。」
見他扔下這話就要離開,芷萱急了︰「等一等」
這一回,馬車夫只收斂住步伐,卻不再開口。
「這里……只有你我二人?」
一想到這個,她就有些沒來由的害怕,這麼大的府邸,好歹也多派些人啊,無論是看守也好,還是丫頭也罷,總比人煙荒蕪得強。
四下打量著此刻身處的環境,不得不承認,這府邸除了缺少人氣之外,四處打理得都很是干淨整潔,院落里的環境也很是優雅宜人,只是,一想到天色黑透之後,那些白日里看起來清新喜人的亭台樓閣、花卉山石以及松柏翠竹,都將化身恐怖片中的鬼影重重,她就不寒而栗。
她當然看不到,那馬車夫背對著她狡黠的呲了一下牙,轉而干笑一聲︰「你認為呢?」
他這毫無意義的回答,不僅沒能消除芷萱的顧慮,反而氣得她直咬牙。
「小姐若無其它吩咐,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哎,你叫什麼名字?」等她想起這個問題的時候,那馬車夫早已消失不見了。
芷萱有些氣餒,長時間的趕路,一路上鮮有沾上葷腥,本以為終于到了,可以放開肚皮胡吃海喝,慰勞一下吃苦受累的身子,不曾想,卻一下子變成了籠中鳥,身邊連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
拖著沉重的步伐踏入小院,她再沒了先前刻意偽裝出來的傲氣,俗話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這會兒,肚子像是也領略到了此刻的困境,咕嚕嚕的抗議起來。
院中正房的門是敞開著的,她也懶得過多的思索什麼,徑直走了進去,陡然間,眼前一亮——那屋子正中央的飯桌上,滿滿一桌熱氣騰騰的豐盛飯食正裊裊的散發著誘人的香味兒。
屋子里依然沒人,但這一次的寂靜卻沒讓她覺得有絲毫的不妥,匆匆忙忙的挽好衣袖坐到桌邊,先自行盛上一碗不知名的濃湯,再不顧形象的抓起一只肥碩的雞腿,一瞬間,心中郁積的不滿和委屈都一掃而空,只顧大塊朵頤。
殊不知,她這樣形象全無的舉動,都全然落入了一雙深邃的眼里。
以她這種風卷殘雲般的吃法,不消片刻工夫,便撐得腰月復渾圓,直到再也難以下咽,才掏出絹帕擦了擦,心滿意足的向內室走去。
芷萱醒來之際,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許是途中一直未曾真的睡好過,這一覺,她竟睡了整整一下午。
此時的屋中,已然點起了熒熒燭火,而午時的殘湯剩羹也早已撤換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菜色花樣絕不重復的一桌美味佳肴。
只是此刻,她卻不再兩眼放光食指大動了。
一陣夜風襲來,芷萱發現,從始至終,這房門都如同她進來時一樣,壓根兒就沒有關上過,也就是說,如果有人在這府邸中,恐怕早就將她粗魯的吃相和四仰八叉的睡姿看了個清清楚楚。
一想到這一點,她就忍不住心虛,在未知的敵人面前毫無防範,這可是最致命的硬傷。
「快出來,我都看到你了」腦中一想到這點,她即刻計上心來。
然而,除了時有時無的夜風和搖曳的燭火之外,這屋子里竟沒有一絲的動靜,越是這樣,那種被人窺視的不安越發加深起來。
但芷萱仍不甘心︰「這屋子里就我一個人,何必躲躲藏藏,倒不如出來一起用個飯,大家敘敘家常,也顯得不那麼生分,反正以後還不知要相處多久呢……」
她一邊含笑說話,一邊迅速的將身子移至門邊,探頭一瞧,外面甚至比屋里更黑,隱隱約約的,還能听到不知從哪里傳來的蟲鳴聲。
就在此時,只听見「啪」的一聲脆響,嚇得人哆嗦,芷萱回頭一看,卻是西面的窗戶被夜風吹得關上了。
鬼神亂力之說,對于她這個後世來的游魂來說,那本應是呲之以鼻的,但此前兩度親眼見到兩次黑白無常,又兩度穿越不同的肉身,事實擺在眼前,此刻要讓她不信,那根本就是在侮辱她的智商。
這一陣風早不來遲不來,偏偏在她想辦法誘騙敵人的時候出現,實在是詭異之極,若是陸續再有類似古怪的情形發生,恐怕她就要躲回床榻上大叫,「黑白無常救命」了。
好在只此一聲,周遭就再次恢復了寂靜。
芷萱心有余悸的縮回身子,順手嘎吱一聲合上了門——怎麼著,這有著熒熒燭光的屋子,也比那黑漆漆的未知院落來得讓人安心。
再次回首看向滿桌的美味兒,她突然沒了胃口。
此時她的感覺,比吞下了一只蒼蠅還要來得難受,這讓她想起了後世的真人秀,活生生的被人關在玻璃屋子里,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注視之下進行,偏偏卻還沒法預知那位身在暗中的家伙究竟打的是什麼主意。
「馬車夫——」她扯著嗓子尖叫︰「我不要吃這個、那個,還有中間那盤,本小姐要求換菜」
這一回,甚至連燭火都不曾閃爍一下了。
芷萱深受打擊,想來想去也沒有辦法,只得認命的坐下來,胡亂的扒拉碗里的米粒兒,一顆兩顆三顆,再回頭,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眼前一晃,忙跑過去一看,原來是南窗前的紗幔被風吹得輕揚起來。
有些憤恨的抓住紗幔,本想一把扯下來的,可猶豫再三,還是放開了——想來此時已是夜深人靜之時,任由自己怎麼折騰也不見得會有人來阻止,倒不如先養精蓄銳,美美的睡一覺,明兒個一早再做打算。
心頭打定主意,她總算是安靜下來,將桌上所有的飯菜湯羹都凌虐一遍,又仔細的用早準備好的清水洗漱完畢,然後舉著燭火在書架上模索一陣,翻了本圖多字少的古書,索性窩到床榻上看書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芷萱手中的書卷終究抵不過地心的吸引力,啪的一聲跌落在地上,而那燭台上的蠟燭也閃爍著即將熄滅了,一陣勁風襲來,屋中頓時多了一名滿臉戲謔的少年郎。
本想替她熄燈蓋被,轉身離去,卻一腳踏上了床榻邊兒的書卷上,少年郎俯身拾起,只匆匆掃了一眼,就即刻鬧了個大花臉,連幽暗搖曳的燭光也擋不住,那一直延伸到脖根兒深處的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