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倆人的統一口徑,她確實是無能為力,只是心中,並沒有想象中的驚慌失措,她深知,就算寧修良不能及時趕來,那樂丞相夫婦不是吃素的吧,怎麼可能讓家中嫡子娶長子的遺孀?況且,此事若真納入正軌,必定免不了寧夫人、玉清公主都會清楚,她們會坐視這樣的事情發生嗎?
她唯一擔心的,是樂頌的這個荒唐決定,又不知要給自己帶來多少麻煩……
見她沉默不語,寧太師也不多提,只肅然道︰「此事事不宜遲,老夫已向皇上告假,回揚州老家探親,正好可以一同返回,盡快將此事辦妥當了,也好了卻老夫的一樁心事」
「爹爹……」芷萱瞪大了雙眼,她完全沒有想到,他會如此著急。
「老太師說得極是,在下早已備好車馬,只等您一聲準允,便可出發返回揚州了」
更出乎她意料的是,垂手而立的這位也不含糊,根本就是蓄謀已久。
「好,好,好——」寧太師一听,笑得雙眼都眯成了一條縫,連連頜首。
芷萱總算明白過來,從她踏上長安城這片土地開始,便已走進了一個精心設計的圈套,而此事的幕後主導者,正是那位看上去溫良純真的小叔。
倆人說著,便領著她出了官驛的後門,徑直上了等候在此的馬車。
她本以為,馬車是單為自己準備的,而寧太師和樂頌則會選擇騎馬,但事實上,等在後門的,除了兩輛馬車之外,再無任何可供長途騎行的馬匹,更可氣的是,她剛一爬上馬車,樂頌就隨後跟了上來。
「你快出去」盡管並沒有古代女子的貞烈思想作祟,但她還是覺得,跟著小叔子同乘一輛馬車,實在是最難堪不過的一件事。
然而,樂頌卻露齒一笑︰「萱兒何來如此多的顧慮,你都快達成所願了……」
「誰稀罕與你成親」芷萱大窘,要怪只能怪他臉皮太厚。
見她這樣,樂頌難得正色道︰「你當本公子喜歡乘這慢騰騰的馬車麼?若不是為了躲著你那親親哥哥,我……」
他這話,說的倒是實情,用腳指頭也能猜到,依了寧修良的性子,若是回到屋中不見了寧芷萱,還不得不管不顧的滿城尋找嗎?這種時候,他可不想被攪了局,再犯與他相同的錯誤。
只是,盡管如此,芷萱卻听不慣他那種充滿紈褲子弟的腔調︰「你……休得胡說八道」
她這樣的表現,看在樂頌眼中,便是十足的心虛。
冷哼一聲,不再多言,回首見寧太師早就上了馬車,也不再與她廢話,徑直扒拉開她的手,一頭鑽了進去。
要說起來,這倆馬車本來就是雙人乘坐的,而他倆人身軀都算不上豐腴,特別是芷萱,在以胖為美的唐朝算起來,便是算不上什麼美人兒,坐在馬車中本應十分的寬敞,可偏偏倆人都心懷戚戚,不肯正眼看對方,坐姿也因此顯得別別扭扭的,反而佔據了更大的空間。
一路上默然無語,只有車 轆碾壓在青石板鋪就的街面上沉悶的響聲,這種強硬的視而不見,令整個車棚里的空氣變得有些劍拔弩張。
其實,芷萱是很想悄悄的撩開窗簾張望一番的,就算不能那麼巧合的踫到寧修良,但說不定能瞧見一兩個熟悉的面孔呢譬如,玉清公主——若是叫她得知樂頌即將求親的消息,情急之下找到皇後娘娘討個御賜金婚,那可不比一百個寧修良都來得強嗎?
可是,她卻不敢輕舉妄動。
別看她將頭微微的側向車窗一方,但憑借著敏銳的注意力,還是能夠感到,樂頌那家伙正虎視眈眈的留心著她的一舉一動,她能夠想象,一旦自己有個什麼異動,只怕是還未來得及開口,就會立即被強行制止住。
當務之急,是怎麼才能盡快的讓他離開這輛馬車。
許是意識到了什麼,就在她腦子里盤旋不定之際,樂頌不經意的瞥了她一眼。
「小叔——」
芷萱試探著輕喚一聲,卻並沒能如願引起他的注意力,在那一瞥之後,他甚至微微閉了雙眼,閉目養神起來。
明知他是故意的,但她卻莫可奈何︰「樂——二——哥——」一咬牙,她索性改口,據鳶兒說,這是小時候寧二小姐對樂氏兄弟的稱呼之一。
因為心懷不滿,每一個字從她口中吐出來時,都帶著咬牙切齒的尾音,但她卻不知,這種並不生硬冰冷的腔調,配上淡淡的尾音,在旁人听來,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甚至帶著幾許撒嬌的意味兒。
樂頌自然也听出了這語調的不同尋常,不由微微一怔,隨即睜開眼看過來。
唯有芷萱尚不自知,兀自說道︰「我有一事不明——」
「唔?」
「小……樂二哥與菀瑩姐姐不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麼,怎麼這次向爹爹提親,竟會要娶別人?」自知論心眼兒,敵不過他,她索性直言。
樂頌听了,倒也沒嘲笑她,只是側過身來,直視著她的雙眼︰「何謂做‘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就是……」她詞窮︰「就是年齡相仿,況且……她還親口許諾,定要嫁你為妻……」話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又錯了,只是悔之晚矣。
果然,樂頌馬上抓住了她的小辮子︰「年齡相仿的女孩何其多……」他冷笑一聲︰「更何況,想要嫁與我樂頌為妻的女子何其多,莫非,本公子還要統統娶回家不成」
在他說這番話的同時,芷萱真的是替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好在,他並沒有要再揭她瘡疤的意思。
「這個……她與尋常女子可不一樣。」
「有何與眾不同?」
「她是皇後娘娘跟前的紅人,皇上的干女兒,玉清公主啊」知他佯裝不知,芷萱有些惱火。
她說得如此理直氣壯的話,卻只得到樂頌的呲之以鼻。
「別說她是皇上的干女兒,就是皇後娘娘嫡出公主要下嫁與本公子,也還得看本公子願不願意接納呢」他想也不想,直接大言不慚。
芷萱真的惱了︰「好大的口氣」
不過,只此一句話說完,她也再說不出什麼來了,關于皇後娘娘的嫡女玉瑤公主中意樂頌的事,她也不是沒有耳聞的,只是一時半會兒沒有想到罷了。
見她鐵青著一張小臉,樂頌倒是不以為意︰「你繞了這麼大半天的圈子,不就是想問本公子為什麼要聘你過門嗎?」。
只此一言,直指她的心事。
嘴上雖不好開口承認,但她條件反射般的扭過頭去,便直接說明了問題。
樂頌忽閃著羽扇般的睫毛,尚未來得及開口,便听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了進來。
「這位趕車的大哥,你們這是要去往哪里吶?」聲音不很大,透露著明顯的憔悴和焦急。
芷萱甚至來不及多想,徑直伸手就去掀窗簾。
樂頌何其敏捷,不等她的手指靠近窗邊,便被他一把按了下來。
「你想在長安城中上演一出活生生的兄妹私奔戲嗎?」。
芷萱被他說得一愣,事實上,她根本沒想太多,她只是想確認一下窗外那個聲音而已,當然,樂頌的話,已經給了她非常明確的答案。
「我……」是呀,如果此時被寧修良發現了,他會如何呢?當著寧太師的面將自己帶走?還是被樂頌身邊這些深懷不露的高手給控制住,順便帶回揚州城……
「依本公子看來,在你我成親之前,最好還是不要讓他出現在揚州城的好,否則……」
「你在威脅我?」芷萱並不是個很強勢的人,但她最不喜歡被人威脅。
樂頌的眼中,閃過一瞬的迷離︰「萱兒想多了,難道你喜歡在成親的當天,被人搶親?還是你根本就一心打算要跟他過隱姓埋名、見不得光的日子?」
我兩個都不想好不好
心知說這些都是廢話,芷萱索性翻個白眼,不吱聲。
「在下尋人,就是這畫像上的姑娘,幾位若是見了,請一定與我聯系,在下定當重謝」
寧修良的聲音並沒有因為他們的對話而停止,相反,他竟然在短短的時間內便畫了肖像到城門口分發,這倒是一件出乎眾人意料的事情。
「其實,本公子也一直有個問題百思不得其解——」樂頌一瞬不移的注視著她。
「你說。」
「家兄對你如此寵溺有加,你可曾有一丁點兒喜歡過他?」
他這問題本不刁鑽,但對于芷萱來說,卻著實是個天大的難題——從寧二小姐和寧修良的親密程度來看,要說她會喜歡一個病歪歪的外人,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當然,更主要是的,她不是曾經的那個寧芷萱,對于一個從未蒙面的人,要說喜歡,騙鬼都騙不了。
「這個……很重要麼?」她實在想不通,他為何如此在意這個。
樂頌鄭重其事的點頭︰「很重要。」
她很挫敗︰「沒有。」
對于她的肺腑之言,樂頌顯得額外驚異,但卻只深深看她一眼,不再言語。
「好,如果見到這位姑娘,定當告與公子……」
隨著馬車夫的聲音響起,馬車也徐徐的駛出了城門。
直到完全出了城門,樂頌方才挪開一直壓制著她的手,芷萱忙掀開窗簾向外看去,除了車水馬龍的熱鬧場景之外,卻是無論如何也見不到寧修良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