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二,煞西、沖雞、宜婚嫁。
大堂內,平日里淡灰色的簾幕都被換成鮮紅色,黃金瓖嵌的巨大「喜」字貼于正北方的牆壁上,珠光閃閃,從里屋一只蔓延到屋外。
這樣的喜宴卻沒有半絲歡喜之氣,來客或是面色凝重,或是神情哀慟。
趙兮還是如約在這天娶了宋雅凝。
他說,這一輩子給過她的東西就已經很少,最後一件答應她的事,定要如期完美的做到。
「新人入殿。」
司儀的聲音響徹整個大堂,來人紛紛側目看向門口。
朱紅色的大門緩緩推開,趙兮身穿紅袍站在最前面,今日的他特別帥氣,全上上下都是新做的,頭發也梳得一絲不苟,手中抱了一個靈牌,紅色的字體龍飛鳳舞,愛妻宋雅凝。
胸前別的紅花與令牌上的紅花緊緊系在一起。
趙兮就這般輕笑著,如同寶貝一般捧著宋雅凝的靈牌朝里屋走去,誰也沒有說話,安靜的那麼可怕,只余下趙兮的喘息聲和鞋子敲打地面的聲音。
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來人的心上。
慕容德義坐在正北的位置上,從趙兮出現的一瞬便紅了眼,喉結上下翻動。
夏曉慕挺著了背脊,用力咬住下唇,咸咸的血腥味彌漫了整個口腔,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知道緊握的手上感覺到一陣暖意,轉頭便見月琉光擔憂的看著她,大手輕輕撫模著她的拳頭。
短短的一段路程,卻向一輩子那麼漫長,趙兮的目光一直放下胸前的靈牌上,一刻鐘也舍不得移開。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司儀的聲音那麼高亢,許多人卻已是看不下去,偷偷低下頭抹淚。
這麼堅強的一個男人,跪在地上,抱著愛人的靈位,哭得像個孩子一樣,任誰看了都會揪心吧。
「兮兒,快起來吧,地上涼。」慕容德義出聲喚道,顫顫巍巍似乎想要起身。
趙兮擺了擺手,捧著靈位站起身來,騰出一只手抹抹眼淚,努力勾起一絲笑容︰「我應該高興的,我答應過你要高高興興的娶你的,不然你有該小氣的污蔑我不想娶你了吧?你瞧這麼多人看著我們結婚,我們的婚禮整個江湖無人不曉,你也應該很開心吧?雅凝,我們都不準哭。」
趙兮不停的抹淚,卻是怎麼也抹不干淨,努力揚起的笑容變得那麼哀傷。
輕輕將令牌湊到唇邊︰「雅凝,我們終于可以在一起了。」
夏曉慕的喘息漸漸變成抽氣,再也看不下去,別過腦袋便見月琉光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幾乎沒有思考,埋頭靠在他的肩上,眼淚一傾而瀉,沾濕了淡清色的衣裳,努力的按壓著胸口的位置,疼痛還是那麼明顯。
趙兮沒有來得及告訴她,喜歡她。
夏曉慕也不曾來得及告訴她,她不生氣了,早就不生氣了,早就,把她當作朋友一般惦記著。
隔日,留下來參加婚宴的客人也紛紛離去。
夏曉慕起了個大早,鼓搗了一陣便一個人往後院走去。
宋雅凝就埋在這個山莊的後院里,有些弟子認為這樣不吉利,怎麼能埋個死人在山莊,慕容德義卻很是堅持,他說縱使真的有什麼鬼神存在,她也是他的徒兒,不會作孽的。埋在山莊里有什麼不好的?離的近些,心里舒服,若是想念了誰是可以去看看。
後院的林子層層疊疊,走了許久才找著那孤零零的墓碑,字是趙兮寫的,他一身練武,很少執筆,這幾個字卻是這一輩子寫的最好的。
愛妻宋雅凝之墓。
夏曉慕眨眨眼楮,索性跑到碑前坐下,手指輕撫著墓碑︰「我們這關系你肯定不介意我坐下吧?」
沒有人回答她。
她神經兮兮的笑了笑︰「那就是默認了,雅凝啊,我也要走了,就坐著和你說說話吧,都不知道下次見面是什麼時候,這螢菪山莊不比我嵬娑教,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那群長老各個拉著臉,好似我欠他們錢一樣,還有趙兮,一個大男人家,一天頂個兔子眼,我都看不下去哇。」
「你呀,當初還叫囂著把我活埋。」夏曉慕扁扁嘴,宋雅凝的墳就在離那日事發之地不願的地方,「你是不是想我先走好給你做個伴呀?」
揉了揉布滿血絲的眼,委實不比趙兮好到哪去,伸手往懷中一模,掏出一串貝殼串成的手鏈握在手中︰「不說了不說了,反正你現在都成鬼神了,我那點小心思你還不明白麼?說著也鬧心。」
夏曉慕吸吸鼻涕,將手鏈放在一邊,伸出食指在墓碑旁刨了個坑,將貝殼手鏈輕輕埋好︰「這手鏈師父說估計是我媽媽送給我的,撿到我的時候便在我身上,我不太醒,估模就是自個買來哄我開心的,不過呢,我還是一直帶在身邊,就像真的有個親人在我身旁一樣。現在,我把它送給你了,就當我也一直在你身邊好不好。」
停頓片刻,才發現自己真得很沒有,一肚子準備要說的話此刻居然都忘詞了,無奈的晃晃腦袋,撿了根樹枝,歪歪扭扭在墳前畫了幾個字。
摯友,宋雅凝。
有些感情就是這麼奇怪,或許一起相處十年也只能是個酒肉朋友,而有些人,只要那麼幾天就能讓你一輩子忘不了。
西廂。
月琉光想早些喚夏曉慕起床,免得耽誤行程,推開房門才發現人已經不在了,有些困惑她居然起這麼早,這麼早會去干什麼,等了片刻不見人影,心中有些擔憂想起身去尋。
走到西廂門口便听了下來,神情頓了頓,而後輕笑︰「我以為你不會獨自來尋我了。」
琥珀色的眸子,淡的看不清表情。
來人眯眼,笑得風情萬種,一只手輕輕撫模肩上的雪白皮毛︰「那是因為琉光真的不了解我。」
月琉光不置可否,大方的點點頭︰「我是不了解你,怕是這世上也沒有幾個人了解你。」
沈珺瓷輕笑出聲,又是往前走了幾步︰「琉光何時變得這麼悲觀了?你確實不太了解我,不過比起其他人已經夠多了,不是麼?」
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握成拳,臉上的表情還是淡淡︰「你有何事,直說便可,我還要去尋人。」
「唉,琉光不僅悲觀了,還變得無情了呢。」沈珺瓷嘆氣,女圭女圭臉皺成一團。
月琉光抿抿嘴唇,似乎不想再說,繞過沈珺瓷便想往外走去,擦肩而過的瞬間,胳膊被沈珺瓷一把握住。
月琉光用力,沒有甩開,俊秀的眉頭挑了起來︰「你想如何?」
「琉光,我們就不能好好說話麼?」沈珺瓷臉上的笑容忽然就消失不見,他的身材要比月琉光矮小些,此刻仰著頭看著月琉光,「我是听說你來這我才來的。」
月琉光有片刻的失神,而後更加用力的將他的手甩開,眼神里面滿是輕蔑︰「這些話,若是以前說也許我會信,恕不奉陪,告辭。」
這次沈珺瓷沒動手,只是出聲叫住他︰「琉光!」
月琉光微微遲疑,而後還是轉身。
「奉天英雄大會,你會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