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姑娘,這般著急找在下有甚麼事麼?」顧宗訓揮退了圍追在漫離身後的家僕,輕言細語的問道。
漫離冷眼瞪著顧宗訓,開門見山的道︰「我家石頭呢?」
顧宗訓微微一笑︰「離姑娘,你家的人怎麼到我這里來找呢!」
漫離也不理他,游目四顧,陡然揚聲道︰「石大川,你出不出來!」
一言未了,石大川已老老實實地從屋里挨了出來,一副做錯事的樣子︰「阿離----」
漫離長眉一豎,厲聲喝道︰「你給我過來!」
石大川乖乖地行到漫離身邊,低著腦袋道︰「阿離,你不要生氣---」
「你還會怕我生氣麼!」漫離不等他說完,伸手就往他的胳膊上擰去,彭彥跟在後頭出來,恰看見這一幕,不由得替石大川呲了呲牙,「潑婦就是潑婦!」
漫離橫了他一眼懶得跟他計較,拽了石大川的手轉身就往外去︰「回去!」
「阿離!」石大川卻站住了腳不肯走,面上有些為難︰「俺---」
這還是石大川頭一次不听自己的話。漫離被他嬌慣得久了,突然被他當眾駁回,登時便覺得有些委屈了。況且又因著擔心他,從家里急急忙忙的趕了十幾里路來找他,可能是趕得太急了,兩只腳痛得都立不住了,而胸口也微微的有些抽痛。
心里又委屈,腳底胸口又痛,兩下里一撞,漫離的眼眶不受控制的泛起了微紅。
石大川一見她微紅了眼眶,便手忙腳亂了起來,不住聲地賠著不是,彭、顧二人只管站在邊上看戲,尤其是彭彥嘴角勾著抹幸災樂禍。
花弄影在屋里見石大川不住地做揖賠禮,漫離只是不理,想著自己也是個女孩家,容易說話便走了出來勸道︰「離姑娘,且先進屋吃口茶吧---」
誰想漫離一見著她,連退了幾步。恨恨地剜了石大川一眼,捂著胸口掉頭往外沖。
這可把石大川嚇壞了,自認識漫離以來,她只要不高興了,對自己從來是張嘴便罵抬手便打的,從未沒試過丟下自己掉頭走人的。一時間他不禁有些呆愣住了,直待漫離將要行出院落,他方回過神,兩步趕上拉了漫離的胳膊,焦急地道︰「阿離,你生氣了打俺罵俺都行,就別不理俺呀!」
漫離瞪著石大川拉住自己胳膊的大掌,冷冰冰地低喝︰「放手!」漫離承認自己這氣是生的莫名其妙,可這個丫頭太過奪目了,真的跟仙子一樣。自己與她相比用天差地別來形容都是客氣的!況且自己又是這麼個破爛身子。
她心底因自卑而導致的不安登時洶涌而出,她明知石大川與這丫頭沒甚麼關系,卻忍不住要想!只因不願讓顧、彭二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她才強忍著不質問不落淚,可是若再不離去,胸口的漸漸清晰的痛楚一定會讓自己狼狽不堪,她不想讓外人看見,更不想讓石頭看見!
石大川卻攥得更緊了些,甚至還回頂道︰「不放!」
彭彥自是樂得在旁看熱鬧,花弄影隱約猜到漫離氣惱的原故,倒也不好再說甚麼,只縮在顧彭二人的後頭。顧宗訓心里雖是希望漫離同石大川鬧上一場,可他也知道今天真要鬧得僵了,石大川的京城之行鐵定無法成行,因著這個原故,只得上前勸道︰「離姑娘,有話進去慢慢說---」
誰想漫離壓根不搭理他,只是瞪著石大川陰沉沉地問道︰「你放不放手?」
「阿離。」石大川可憐兮兮地喚了一聲,不情不願地松開了漫離的胳膊。
石大川一松手,漫離便逃也似的沖出了院落。石大川稍稍遲疑了一會,邁步跟了上去。
目送他二人一前一後的出了院落,彭彥有些幸災樂禍地湊到顧宗訓身旁笑道︰「三哥,看來你這步要成廢棋了。」
顧宗訓卻淺淺笑道︰「只下了半局棋,說甚麼都還為時過早!」
漫離跌跌撞撞地沖出了顧家別苑的大門,便再也忍不住胸口襲來的陣陣冰冷與抽痛,一閃身拐進僻靜的小巷,挨著角落蹲了下來,兩臂抱緊了自己,瑟縮著身子嗚嗚的哭了起來,像是一只受了傷又被主人遺棄的小貓似的。
她知道自己這是無理取鬧,可她就是害怕,怕有一天石頭會不要自己。在那邊的世界,她不相信會有人愛不完整的自己,所以她也不去愛任何人。
然而卻偏偏遇見了這個傻石頭,他對自己掏心掏肺的好,讓漫離第一次覺得也許自己也是可以擁有愛情的。只是長年累積下來的對人對愛的不信任,令得她稍有風吹草動就懷疑起石大川的真心。
更令她感到害怕的是,只短短一個來月的時間,自己已經無法失去石頭了,只要一想到他會離開,心口的抽痛便越發的明顯。漸漸的,臉色泛起了青灰,胸口的氣也喘不上來了,身體也開始發冷。
漫離第一次那麼痛恨自己這具病敗的身體,就因為它,自己不敢相信愛,也不敢愛人。偏偏自己跟這具身體那麼有緣,就算是穿越她還是要跟這具身體捆綁在一起!
石大川追出大門卻沒了漫離身影,立時就慌了神,像一頭瘋牛似的在市集上橫沖直撞的找人。經過個小巷口時,見圍著一群人他本是不在意的,卻隱約听見有人議論︰「這人怎麼會倒在這里,看她那臉色,不是死了吧!」
听得這話石大川猛地頓住了腳,急急撥開人群擠進小巷,而眼前的情形幾乎嚇停了他的心跳。漫離了無生息的倒在巷子里,莫說臉色,就是一雙手也發白得嚇人。石大川整個好似被一桶冰水澆了個透心涼,冷得胸口陣陣悶痛好似要炸開了一般。
他站在巷口怔了一會,艱難地邁出步子,緊接著陡然沖上前扶起漫離,觸手一片冰冷,石大川連呼吸都放輕了,打橫抱起漫離就沖出了小巷︰「阿離,俺不會讓了你有事的!」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他的聲音里帶了哽咽。
圍觀的人群兀自在後頭指指點點,柳葉兒站在人群里,盛滿恨意的眸光直追著石大川的身影,直至他消失在前頭拐角,她的依舊緊咬著下唇不放。
漫離迷糊之間隱約听到石大川的聲音,很想睜開眼楮,可眼皮卻好似有千斤重,無論她怎樣努力,眼前都只是一片漆黑。
石大川腦中第一個念頭就是找大夫,可當他看見顧家別苑大門的時候,瞬時改了主意,抱著漫離就往里沖。
那些守門的漢子雖認得了石大川,見他沖上來依舊站起身攔阻。石大川此時惶急萬分,哪里容得他們攔阻,一腳踹翻了三四個漢子,抱著漫離直沖進大門,口中揚聲大喊︰「顧宗訓,快去找大夫!」他知道依顧宗訓的能力,一定會給漫離找來城里最好的大夫。
那些守門的漢子皆被他凶狠的怒容震住了,他先前神情分明只是一個老實的傻小子,斷沒想到他動起怒來竟是這般雷霆震動!
石大川抱著漫離一路沖進內院,間或有家僕意欲攔阻,或是被他金剛怒目的樣子嚇退,或是被他踹開,總之待顧宗訓三人趕出來時,石大川身後跟了一群顧家家僕,卻無一人趕靠近上前。
「她怎麼了?」顧宗訓一眼就看見石大川懷里那個氣息奄奄的的漫離,剛才她不是還好好的麼!
「你快去請大夫啊!」石大川見他還只管站著發呆,焦急的黑眸里漸聚起了水氣。這倒叫彭、顧二人有些納罕!這個傻大個,還真是嚇得不輕!
「石大爺你別急,先把離姑娘抱進屋里去!」花弄影邊說邊就打起曖簾。
石大川抱著漫離進了屋,將她輕輕地放在床上,大掌握著她冰冷的小手沒有一點離開的意思。
「石大爺,你讓我看看離姑娘!」花弄影在旁輕地聲勸道。
石大川的眸光在她身上略一停留,不由置疑道︰「你?你成麼?可別在這里充本事,害了阿離!」他大概知道漫離這是舊疾犯了。當初那個老大夫所說的「宿疾」是甚麼意思,他是不太明白,可是後頭那句要「需長期調養」他卻是記得清清楚楚的,他知道漫離這舊疾是很難治好的,再說現下她又病得這般凶險,而眼前這個姑娘看去也不過才十八九歲年紀,叫他如何敢信!
「石大爺,放心我一定能治---」
花弄影話未說完,彭彥在旁怒聲嚷道︰「姓石的,你說誰充本事呢!」
花弄影面色微微一沉,不悅道︰「小彭爺,你替我去藥房把金針的盒子拿來!」
「可是----」彭彥還待再說,卻听顧宗訓沉聲喝斥道︰「你還不快去!」
彭彥恨恨地瞪了眼全副心思都在漫離那里的石大川,悻悻而去。顧宗訓又問花弄影道︰「她怎麼樣,很要緊麼?」顧宗訓自打認得漫離以來,她一直是喳喳呼呼的,從沒想過她也會這般蒼白安靜的躺在那里,靜得好像下一瞬便會消失似的。
消失這個詞在腦海中一閃過,顧宗訓心頭禁不住微微輕顫,如果她真的就這麼消失,只是這麼想,胸腔里便蕩起一陣沁骨的陰冷。
花弄影先看了看漫離的臉色,又扒開她的眼瞼瞧了瞧,再湊到她鼻前听了听她呼吸,最後才坐下來搭脈,「離姑娘這多半是驚悸之癥,想是適才過于悲忿才會病發的。」
石大川一听登時跪在床邊啪啪啪的猛打起自己耳光,嘴里還罵道︰「你混蛋,你該死,把阿離害成這樣,你真不是東西!」
花弄影見他如此先是一驚,張口想勸卻不知如何勸起。顧宗訓冷冷的站在一旁,恨不得他把掌摑至死才好,哪里又會勸止他。
他每一次下手都極重,須臾之間的他那張方臉便由腫而破,他一雙大掌早是沾鮮血,就連衣袍上也濺上了點點腥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