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了妝的漫離靜靜地蜷坐在窗邊,看著天色一點點地暗下來,街上燈火流螢,可她卻是心緒紛鬧,眉頭也一直皺著,嘆息更是一聲接著一聲。
雖然在大牢里自己信誓旦旦地說,一定會把石頭救出來。可是自己在這個世界舉目無親,石頭是自己唯一能夠信賴依靠的人,沒有他在身邊,自己成日都是惶惶不安的,到了晚上一個人對漆黑的屋子,又是整宿整宿地睜著眼等天亮。
想要把他從大牢里弄出來,談何如易?此番不同與上一回,不過只是那個衙內的惡整。倘若真是要判定了罪名,漫離合上了眼眸,她真的不敢想。
顧宗訓一進門就見漫離蔫蔫地蜷縮窗邊,臉色比原先更加暗淡無光,不由得輕嘆一聲,「漫離,吃藥吧。」
漫離恍恍惚惚地回了頭,「多謝了,先擱著吧。」
顧宗訓從未見過漫離這般無精打彩的樣子,心疼、酸楚、嫉怒諸般滋味登時一齊涌上心頭,她就這般擔心那個呆子麼!盡管胸腔里翻滾著燒灼著,可是勸慰的話句卻自然而然地說了出來︰「你也別太擔心了,他還會沒事的。」
「是麼。」漫離的視線依舊落在窗外,輕乎的語氣仿若極易飄散的流雲,側臉泄露微微的淺笑。
昏黃的油燈粗略地勾勒出她縴瘦的身形,不過幾日工夫,她便憔悴得仿如纏綿病榻,哪怕日日用諸般補藥滋養著也不顯半點作用。
顧宗訓強壓下心中悲苦,將藥端到漫離面前︰「趁熱把這個阿膠吃了吧,涼了就味道就更沖了。」
漫離軟軟地瞥了眼碗里黑中泛紅的阿膠,眉頭不可覺察地緊了一緊,接過碗一氣喝干,再將碗塞還到顧宗訓手上,淺笑道︰「多謝顧公子了。」
顧宗訓看著手中空蕩蕩的碗,壓在心底的怒氣猛地沖到了臉上︰「你就這麼不願跟我多呆一會麼!」
漫離青灰的臉上淡笑無痕︰「顧公子,你我孤男寡女黑夜獨處一室,瓜田李下總是避些嫌疑的好。」
顧宗訓冷笑著連聲道好,指著漫離恨聲道︰「你跟我就講甚麼瓜田李下,就講要避嫌,那你跟那小子呢?你甚至,甚至----」漫離親吻石大川的情形,像一把火似的在胸腔里燃燒,可是親吻兩穿個字,他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只得忿忿的收回了手。
漫離即不回駁也不爭辯,只是淡淡地笑著,緩緩地將眸光移到窗外︰「顧公子,時候不早了我想歇著了,你請回吧。」看過石頭渾身是傷的樣子,漫離實在沒有心情應付他。
「路漫離!」顧宗訓咬著牙,幾乎不曾把手中藥碗給捏得粉碎。
「我真的累了,顧公子既然喜歡這里,就呆著吧。只是恕我不奉陪了。」說完,漫離徑自拐進內室,懶得看他那陰沉沉的黑臉。
顧宗訓呆站在那里,走了也不是留也不是,一張俊顏黑如鍋底。
「公子爺。」花弄影在外輕聲稟道︰「日新來了。」
顧宗訓向內屋死死地瞅了一眼,甚是不情願地摔門而去。漫離在里屋听見外頭沒了響動,才蹙著眉頭從里間走了出來,適才是花弄影的聲音,可是說甚麼漫離卻沒有听清楚。
漫離取了火折子,將屋里所有戳燈都點亮了,屋里瞬時間亮若白晝,她長長地唉了口氣,依舊挨坐在窗邊,看街市上人來人往,亮堂一點熱鬧一些,人便不會空得發冷。
與漫離屋里子明亮相比,顧宗訓的屋子就暗得出奇,案幾上一盞油燈明明滅滅,晃得人臉也都時明時暗。
地上一道濃重的黑影,在地上拉出老長一段。
「老夫人已在問公子爺的壽禮為何還沒有到,屬下照公子爺吩咐的話回了,老夫人听了只是說知道了。倒是大公子讓屬下轉告公子爺,親朋故舊這幾日多有上門賀壽的,總是問及公子爺,老夫人已冷了幾次臉了,大公子說讓公子爺盡快把手邊的事結一結,趕回去才是正經。」
顧宗訓修長的手指,輕轉著案幾上的薄瓷茶盅︰「弄影,你服侍老夫的時間長,你說說老夫人這是甚麼意思啊?」
「婢子以為,不論老夫人信或不信,對二公子總是存了不滿的。」花弄影大半個人都被黑暗籠著,只有微弱光亮照在她藕荷色的繡花鞋上。
「噢?」顧宗訓甩著聲調,笑問道︰「你倒是說來听听。」
「老夫人當家多年,咱們這些小打小鬧,她老人家心里清楚的很。只要不傷著顧家的臉面,她老人家也懶得多管。但是這一次卻是她老人家的六十大壽,故交親友誰不睜眼瞧著?偏偏在這當口,三公子的壽禮被人偷了,三公子又遭人剌殺。這事撫過去了也就罷了,倘若公子爺因傷趕不回去,或者趕回去了,又拿不出甚麼像樣壽禮,可不就失了顧家的臉面,老夫人心里怎麼能舒服。」
「日新,你怎麼說。」顧宗訓被油燈照亮的半邊臉上浮起隨意的淺笑。
明月初升,如水的月色透窗而來,照在那陳日新的臉上,每一根線條都繃成直線,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屬下以為大公子說得不錯,公子爺應當及時趕回去才是,並且再備上一份像樣的壽禮。」
顧宗訓呵呵直笑︰「看來大哥是看穿我的小算盤,也罷事情鬧得太大了,真招老夫人動了氣,大家都沒好果子吃。」
花弄影插言道︰「老夫人素來喜歡忍著委屈,顧全大局的人,公子爺這一次定能討得老夫人的喜歡。」
顧宗訓笑著搖了搖頭︰「這樣回去可不啊!」言猶未了,陡然抽出陳日新的腰刀,回手往自己胸頭插去。
「公子爺!」花、陳二人齊聲驚呼,已是血光四濺。
「公子爺,你這是何必呢?」陳日新扶顧宗訓坐下,臉上繃直的線條終地有了一點糾繞。
顧宗訓捂著傷口,面上卻滿是得意︰「老夫人是何等的精明,不弄點真東西,怎麼唬弄得過她去。」
花弄影知道他的用意,因此也不敢喊店伙計,只自己悄悄地去打水。然而她剛才那一聲驚呼,到底還是驚動了漫離,畢竟就在隔壁。漫離隔著門縫見花弄影滿臉惶急地端了一盆子水過去。
過了小半個時辰,隔壁門聲再次響起,漫離又扒在門縫上瞧,這是出來的卻是個男子,手里端著先前的那個盆子,隱約能看見里頭晃蕩著淡淡的血水。
漫離踱回去支腮坐了,眉頭不自覺地擰了起來,顧宗訓受傷了?可又為甚麼要這般偷偷模模呢?端盆子過去的那個男人怎麼看著眼熟啊,到底在哪里見過呢?
她這里滿肚子疑問,隔壁顧宗訓已上過藥,換了衣衫,面色慘白的歪在了床上。
花弄影皺著張臉,小聲的埋怨道︰「公子爺,你這也太過了,若是傷著五髒可怎麼好呢?」
顧宗訓慘白的臉便扯起一抹無所謂的笑意︰「不是有你在麼,能有甚麼大不了的。不傷得重些招老夫人稍稍心疼點,我這苦頭豈不是白吃了。」
花弄影無言可勸惟有一聲長嘆,突然心思一轉,問道︰「公子爺,咱們走了離姑娘怎麼辦呢?」
「本來我是想帶她一齊回京的,不過現在這情形,她決不會跟咱們走的,咱們走時給她多留一些銀子,反正就她那精明勁也不能吃甚麼虧。」
花弄影接著試探道︰「那,石大川那邊-----」
她的話尾被顧宗訓冷冷的眸光給瞪了回去︰「我自有安排!」
「是。」花弄影知道自己惹惱了他,趕緊低了頭退了出去了,守在外屋她牽起了嘴角往漫離的屋子望去,看來人算不如天算,若不是她非要來隨州不可,公子爺也許就能把她帶了回去。
真要帶回去了,納一房小妾,誰還管得著麼!現如今,公子爺不得不撇下了她,這一別雖不說相見無期,變數卻是極大。
外間的花弄影心情很好,里間的顧宗訓卻皺著眉直發愁,本來自己是盤算著哄著漫離回了京,只說這邊衙門不敢放人,天長日久的,還怕她能飛了不成。
只是斷斷沒有想到,漫離會不顧自己的身子連夜趕來隨州,甚麼連歇都不敢歇,就要去探監!看了石大川的慘樣,她還怎麼可能跟自己走呢!
只怕這一別,再相逢時已是人事全非吧!如果可以,他也想狠下心扣住石大川不放,可是一想到漫離一個人守在這里,心頭就一陣陣地顫痛,自己不能陪在她身邊,就讓另一個來守護她吧。
寂靜的夜就在悲悲喜喜間流走,遠處隱隱傳來蟆更聲,東方天際也已露出了魚肚白。花、陳二人守在外間,一個歪在榻上,一個抱著腰刀閉目坐在案邊。
顧宗訓睜開合了一夜的眸子,眸中一片清明沒有半點剛睡醒時的迷朦。
「日新。」
里間一聲低喚,驚醒了二人。
陳日新忙起身走進內室,問道︰「公子爺,有甚麼吩咐?」
顧宗訓在陳日新的幫助下,緩緩地坐起身子,湊到他耳邊︰「你往衙門去----」
陳日新細心听著,接著抱拳一應︰「是!」旋即轉身而去。
花弄影剛倒了熱水來,正與陳日新撞個正著,張口想問,可一想到顧宗訓昨晚陰冷的眸光,終究把話忍了回去,與陳日新錯身而過,進屋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