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石大川」三個字,漫離的心底忍不住一慟。溫和的臉色倏地就陰沉了下來,藏在袖底的手直發著顫。他是真的看穿了自己的計劃,還是只是試探而已。漫離不敢直視顧宗訓的眼眸,也不敢說甚麼,只得轉了頭一聲不吭。
顧宗訓看著漫離冷漠的側臉,猛然間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陰霾的俊顏登時換上焦急愧疚的神情︰「漫離,我糊涂亂說,你別往心里去。」
漫離看著顧宗訓的憂慮的眸子,還有些泛白的唇瓣說出的話,卻讓顧宗訓膽顫心驚︰「不怕實話跟你說,我心里是還念著石頭——」
「漫離,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提他了」顧宗訓猛地將漫離抱入懷中。他怨死了自己,漫離好不容易才準備淡忘前事,自己卻偏提起那個人來。
漫離掙開顧宗訓的懷抱,身子稍稍向後避了避,低頭輕嘆道︰「我大病了一場,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圈回來。才漸漸明白有緣無份這四個字,就我這身子若硬要跟在大川身邊,即是為難他也是為難我自己。可是夫妻一場,又哪里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所以如果你實在不放心,我跟你回京就是了。」說著抬眸偷瞥了顧宗訓一眼,見他面色沉凝,還在猶疑不定,又再添了把火︰「這一路進京反正都是坐車又不是用腳走,想來也不會太辛苦。至于回京後,你給我租個小宅子,有谷雨、小滿她照顧著也不會有甚麼事。等你事情都妥當了,再想接我進府的事。」
面對顧宗訓,如果一口否定自己對石頭的感情,只會令他更加懷疑,但不如承認了心中的情意,再找個非留下來不可的原因,更能讓他相信。臨了再把自己跟他回京的委屈擺一擺,漫離料他會放棄帶自己回京的打算。
「算了,你身子才好些,怎麼經得起一路顛簸——」漫離還不來及在心底歡呼勝利,不想顧宗訓話鋒一轉︰「等我京里的事忙得差不多了,宅院也租下了,再來接你,放心最晚晚不過中秋的。」
甚麼叫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這就是
「叫府里的太夫人、少夫人知道了怕是不好吧」漫離還在做最後的掙扎。
「放心,這點小事我還是能瞞下來的」顧宗訓也不是傻子,他雖舍不得漫離拖著病體立時隨自己回京,可也知道自己成親前的那段時間,是漫離落跑的最好時機。因此他一定要在婚前,把漫離弄進京去。況且到八月還有近三個月的時間,足夠漫離休養身子了。
看著顧宗訓胸有成竹的笑臉,漫離微不可聞到嘆了聲,不敢再說甚麼,萬一惹得顧宗訓起疑,要帶自己一起回京豈不是糟糕。雖然情況有變,可也還有在三個月的時間,自己總能想出對策來的。
端陽節一過,顧宗訓帶著他那一群人準備回京了,他特地把陳日新留了下來,明面上是說給漫離當護衛,可誰都知道他就是來監視漫離的。本來他還想把花弄影也給留下來的,只是花弄影如今還算是太夫人屋里的丫頭,回到京中不去給太夫人請安實在是說不過去,為著這一點,顧宗訓才不得不帶上花弄影。
不過這可就苦了谷雨和小滿姐妹倆個了,顧宗訓臨走前一天,板著臉給她們開了一下午的特別會議。傍晚姐妹倆從書房里出來,小臉都是黑黑的。
好容易顧宗訓終于起身了,漫離看著緩緩東去的車隊,長長的吁了口氣,總算可以過兩天舒心日子了。
因著漫離老老實實的服藥吃飯,到了五月過半的時候,身子已好了差不多了。這一日漫離請了總管過來,向他細細地問府里的事情。府里有多少位主子啦,有哪些有頭臉的大丫頭女乃媽子啦,各人的喜好是甚麼啦,漫離尤其重點問了太夫人和將要進門三少夫。
太夫人麼,總管還能說上幾句。至于那位還沒過門的三少夫人,總管就不大清楚了,只知道她是忠毅候府嫡出的小姐,是太夫人兄弟的孫女兒。
當總管循例把這件事報顧宗訓時,顧宗訓著實樂呵了好些日子,漫離這麼打探府的情況,說明她真準備進府。只是花弄影卻很不以為然,她根本就不相信路漫離會這麼輕易的妥協。不過她甚麼都沒說,她已經幫顧宗訓把漫離搶到了手,至于怎麼留住人,她就不操心了。
而滄州這邊,漫離好容易等到個陰天,請了總管來讓他備車,說是準備出門走走。誰想總管卻站在原地不動彈,雖說漫離不是甚麼正經主子,可誰也也不敢直話直說的駁她的回,
總管躬著身,陪笑道︰「姑娘要甚麼,小的這就叫人買去。如今這天一日熱似一日的,姑娘才剛好些,受了暑氣就不好了。」
漫離坐在梅花樹下的美人榻上,手邊的小幾上擱著碗紅棗銀耳羹,她縴細的手指捏著柄潔白如玉的小瓷勺子,一下一下地劃拉著︰「我在這院子里呆了幾個月了,就是花園子也都逛厭煩了,難得今天天氣陰涼,余總管就讓我出去走走透透氣吧。」
「可是,姑娘身子嬌貴,萬一出點甚麼事,小的可不好跟公子爺交待啊」余總管看似和藹的笑臉卻是寸步不讓。
漫離不急不惱,道︰「我也不為難總管,我帶著日新一起出門總行了吧。」
余總管听她這麼說,知道她是非出門不可,不由微微皺了眉頭,問道︰「姑娘有甚麼事非出門辦麼,不妨說來給小的听听,指不定小的能替姑娘辦呢」
漫離听了這話,笑嘆道︰「既然總管問了我也不瞞你,前些日子我不是跟你打听了府里的事,我看今朝天氣陰涼,便想著上街瞧瞧有甚麼合適的東西,買了帶回京去也算是我一份心意。」
余總管听她這麼,況且她主動說帶陳日新一起出門,他也不好再攔阻,只得吩咐人備了車,再招了七八名護衛陪著,折騰了好一會,漫離才浩浩蕩蕩地出門了。
漫離一出門就直奔李記成衣鋪,她是不知道真相,也沒興趣知道真相。她只知道一切的事情,都是從石頭接了那個姓陰的買賣開始的,陰莫是找不到了,可是李氏還在。她雖沒興趣逼問真相,可是自己和石頭分隔兩地的這口氣,總要找個地方找個人撒一撒
葉管事正在鋪里閑著吃西瓜,見來了忽拉拉地來了一大幫人,忙親自接了出來,躬身陪笑間發現眾人圍擁進來的竟是漫離,臉上登時現出驚愕來。
「葉管事,怎麼就不識得我了麼?」一見著「故人」,漫離壓在心底怨忿如火山岩漿般噴涌而出,因此臉上的笑容也越發的燦爛了。
葉管事再糊涂也看出如今的漫離已不比從前了,當下陪笑道︰「石夫人——」
「你瞎喚甚麼,甚麼石夫人——」葉管事一開口就被小滿給喝斷了。
葉管事被訓得一怔,瞅了瞅漫離,再瞅了睡那些膀圓腰粗、怒目橫眉的護衛,識趣地將「石」字去掉︰「夫人進店歇歇腳吃口茶先。」邊說邊喚店伙計取衣樣來,又喚了一人去里頭請李氏。
「葉管事,你們店里怎麼還是我做的這幾件款式,就沒新鮮的?」漫離吃著茶打量著店伙計手里衣樣,明知故問。
葉管事能說甚麼?說因為沒了您,咱們做不出新款來因此他只得嘿嘿干笑了兩聲。就在他難以應付的時候,李氏挑簾從里頭出來了,抬眸一瞧是漫離,心里到底有些發虛,「可有日子沒見著妹子了,今朝怎麼有空走來逛逛。」
漫離低垂著眼眸只是笑,那李氏剛上前一步,就被小滿擋了下來︰「說話就說話,挨得那麼近做甚麼?」
「李娘子,那幾款衣服都賣得好麼?」漫離忽地問道。
李氏一愣,諂笑道︰「妹子做出來的花樣,能買得不好麼」
「這樣啊」漫離擱了茶盅,抬眸看向李氏︰「那些衣樣既是我做的,就該歸我所有,李娘子生意那麼紅火,是不是該給我一點分帳。」
李氏聞言愕然,當初做那些衣裳可是都簽過文契,講明是賣斷給李記的。如今漫離這麼無賴地跑來要錢,李氏也不敢說不給,可是往後每賣一批衣服就給筆銀子,她也舍不得。
壓低了聲音,試著同漫離講講道理︰「妹子,咱們當初可是簽了文契的——」
可惜漫離今朝就是來砸場子找晦氣的,跟她講道理就是自找沒趣
「簽了文契?」漫離眼珠一瞟,「誰跟你簽的?我怎麼不知道李娘子不妨把文契拿出來給眾人瞧一瞧」
漫離這會的身份李氏雖不大清楚,可是當初找上自己的可是顧家,再看漫離今朝的架式,李氏也能猜個七七八八,哪里敢真得罪了她。因此她雖有文契在手也不敢說一個字的硬話,想了想反正當初顧家也給了老大一筆銀子,這會就認個倒霉吧︰「妹子,你打算怎麼個分法?」
漫離听了倒是一愕,本來她以為李氏這麼個小氣人會把文契拿出鬧上一翻,自己也好借機出口惡氣,沒想到這李氏居然還挺識時務。不過她可不會就這麼放過了李氏︰「這樣啊,那我就不客氣了。東西既是我的寄放在這里賣的,照理是不該給錢的,最多也就是給幾個辛苦錢。只是我也不是那起小氣的人,我們就二八開,你二我八」
「甚麼」
李氏被漫離最後那句驚得倒退了兩步,真要像她說那樣,自己趁早關閉歇業的好
「妹子,你看我這衣料、人工哪一樣都要花錢,真按你說的,我可要喝西北風去了。」
漫離杏眸一眯︰「你是不答應?」
李氏感覺她眸中射出的危險,哀求道︰「好歹也三七開,我只保本就好。」
唉,如今的路漫離有顧家做後盾,自己真是得罪不起啊
路漫離冷冷一笑,眼眸中射出來的盡怨毒︰「我說二八就二八,你要是不答應,就那貨來抵」說完正要吩咐那些護衛動手,外頭走進一個素衫青年︰「二姐,那七十兩銀子到底啥時候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