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老太太給她安排了幾個得力的大丫頭伺候著,吃穿一一過問,安排妥貼了才放心,過了會子想起謝慎言院里的事來,問白氏道,「那事怎麼辦?才剛鬧得這樣厲害,快打發人辦了,蓋在被窩里算怎麼個事兒,要晤蛆不成!」
白氏道,「言哥兒媳婦在料理呢,只是慎言還沒回來,不好入斂。」
謝老太太叱道,「胡說!他不回來便這麼擺著?真要等她老子娘打上門來麼?這言哥兒也太不成體統,整日在外頭樂,你們一味的溺愛卻也不管管,等他回來了叫他到我這兒來,倒要叫他到祖宗跟前跪上一跪!貞姨娘還是要認真發送了才好,雖說是個妾,好歹也生了仁哥兒,辦得體面些是你們娘們兒的意思。」
大丫頭如蘭道,「三老爺還在外間呢。」
謝老太太道,「叫他進來。」
謝外頭進來給老太太見了禮,謝老太太吩咐道,「大老爺還沒回來,你先叫慎篤幫著料理罷,也別為難她娘家哥哥,找個風水好些的地方葬了,再給她老子娘送點錢,這事早了早好。」
謝領了命出去,自去請風水師和水陸道場。謝老太太低頭看毋望,問道,「才剛可曾嚇著了?我人雖未到,也知道底下的人沒有盡心的護著,你帶來的小丫頭子也不中用,這麼點子事就嚇得懵了,這如何了得,要好好調理才是。」
毋望道,「她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我也同她好,心里並不拿她當丫頭。」
謝老太太撫撫她的臉道,「我知道我們姐兒心眼子好,可主子就要有主子的樣子,否則那些奴才可要騎到主子頭上來的。你才來,路上也累了,等吃過飯歇個午覺,你那些姐姐妹妹們也學里回來了,你們姐妹好生在一處樂樂。」
呂氏道,「姑女乃女乃們那兒可要差了人報信兒?」
謝老太太道,「等過了後兒罷,這會子來事兒多,言哥兒屋里的事辦完了再說。」又問毋望道,「這幾年的所學可是荒廢了?」
毋望道,「叔叔頭幾年教我來著,如今也還記得些。」
謝老太太點頭道,「可見你叔叔也是極疼你的,這次他們怎麼不曾回來?」
毋望答道,「只因我那小堂弟今年從軍去了,書信又不通,怕他哪天回來找不見人。」
謝老太太哦了一聲道,「我記得你那嬸子的大姐兒沒了後又生了個小子,如今竟大得可以參軍了麼?」
毋望接過丫頭手里的扇子輕輕給外祖母打著,一面道,「是給燕王手下的人看上了,先帶回去習學習學,並不是要上陣打仗的。」
「他們在那處做什麼營生呢?」謝老太太道,「听說早已月兌了奴籍,眼下靠什麼活?」
毋望道,「我來前和嬸子張羅了一家糕餅鋪子,叔叔在給人做賬房,雖不富裕,卻也吃得飽。」說著又掛念劉宏和張氏,她走後點心只嬸子一人做,也沒人給她打下手,不知怎麼才好,幸虧舅舅走時給他們留了二百兩銀子,既有了錢又有了鋪面,想來生活也該無憂了罷。
謝老太太摟了摟她,嘆道,「阿彌陀佛,瞧我這心肝兒能干的,竟還會和嬸子開鋪子,果然比她母親當年還強些,不像她母親死心眼子,拋下了我和這可憐的兒,撒手就去了。」
毋望忙道,「老太太別傷心,媽媽和爹在那里定然也過得好,他們兩個既在一處,彼此也有伴,如今我回來了,日日供奉香火,舅舅又找回了他們的骸骨,他們也居有所,食有餐了。」
謝老太太唏噓不已,「可不是麼,你不知那亂葬崗里是什麼光景,墳頭林立卻連個碑都沒有,你舅舅托人找了當年給他們收尸的人,在里頭轉了三天才找著的。」
毋望听了又暗暗垂淚,吳氏見了打岔道,「快別說這些了,昨兒我娘家佷兒來,給我捎帶了兩筐新摘的枇杷,因急著言哥兒房里的人,還沒來得及給各院送去,過會子我叫丫頭們分一分,每家都嘗一嘗罷,今年雨水少,竟比往年還甜些。」
謝老太太道,「那敢情好,我正念著呢。今兒晚上你們各處別生火了,都到我這里來吃罷,咱們一家人好好聚一聚。大太太,可曾派人去找言哥兒了?叫他早早回來把事兒了了,為這事兒我心里憋得慌。」
白氏諾諾稱是,又道,「派了人出去了,想也快回來了,老太太看別急壞了身子,一個妾罷了,值什麼,不過在別院做三天法事,完了送出去也就是了。」
毋望靜靜听著,心里也替那貞姨娘難過,這世道本就是如此,妾都不作人看,活著時沒體面,若死了,念三天經,進不了宗祠也葬不進祖墳,隨便找個地方埋了,這一輩子就算過完了。
謝老太太道,「我只惦念仁哥兒,那孩子才死了親娘,萬萬別虧待了他。」
白氏道,「老太太放心罷,貞姨娘病了那些日子,仁哥兒早抱去給他嫡母養著了,孩子才滿周歲,也不懂什麼,往後我時時督促,叫那些女乃媽子丫頭們盡心照顧也就是了。」
謝老太太听了沉默了一會子,半晌才道,「他好歹是你嫡親的孫子,你別只管扔給言哥兒媳婦就算完,隔著肚皮的總歸不一樣,何況她自己還有個小子,難保不分出個上下高低來,千萬別苦著了孩子,實在不成你就抱過去自己教養,如今儒哥兒也大了,不用你操心了,你只操心那苦命的孩子罷了。」
白氏道是,有些尷尬,總歸一個長輩在小輩面前受訓斥,面上掛不住,轉眼瞧毋望,毋望只對她淡淡一笑,她便也釋懷了些。
吳氏並不管他們那些,親熱的拉了毋望的手道,「姐兒,你愛吃什麼愛頑什麼只管同我說,我這就差人收拾屋子去,我那園子里有兩間屋子鄰水而建,推開後窗子就能看見燕脂湖,東西窗若通開,湖上風都吹進來,極涼爽的。」
毋望道,「謝舅母替我打算,我這一來給舅母添麻煩了。」
吳氏喜道,「我如今整日閑著,也沒什麼要緊的事,叫我白撿個閨女,我高興還來不及,哪里就麻煩了。」說著又給老太太福了福道,「老太太,容我先告退罷,待我將一切打理好了再來接姐兒。」
謝老太太點點頭,她歡歡喜喜的去了,另兩個舅母又說了會兒話也退了出去,謝老太太道,「你這二舅母著實可憐,這些年都未見她這樣高興過,你去了她那里定要孝敬她才是。」
毋望道,「我省得,只是我原打算給爹媽守三年孝的,過陣子想搬青衣庵里去。」
謝老太太吃了一驚,思量一番後道,「我知道你是個孝順孩子,給爹媽守孝本也是應當的,可你如今大了,你爹媽也過去六七年了,你若有心只守一年便罷了,也不用戴孝,平日穿素服,並不用搬進尼姑庵里去,將你爹媽的牌位接回來供奉,早晚一柱香就成全了你的孝心了,這大好的年紀常伴青燈古佛,我心里斷然不受用的,我還能活幾年呢,你才回來又要去,我又不得常見你,這可叫我怎麼好呢!」
毋望見外祖母悲傷得那樣也不好拂逆她,只得先應下再作計較。老太太看著她實在憐愛,又在懷里抱了一陣,道,「你既回來了,先在家歇兩日再去祭拜你父母,因你母親是嫁出去的,沒法子進謝家的祠堂供奉,上年你大哥哥到劉家去了,誰知劉家的人說,劉家祠堂不放砍了頭的後人,直把你大哥哥給哄了出來,你哥哥又氣又恨,回來哭了一場,沒法子,只得將牌位送到松竹寺里,現下你回來了,也好將他們請進門,你二舅母定不會說什麼,就放到她那個園子里的神龕下,你在家行孝也就罷了,年輕輕的在庵堂里待著,時間久了豈不要勘破紅塵麼,那還了得!」
毋望笑道,「是我想得不周全,既到了外祖母這里,一切當听老太太的安排。」
謝老太太道,「你今年可是十五了?」
毋望道,「還有三個月便滿十五了。」
謝老太太嘖嘖道,「瞧瞧,若守上三年孝,耽誤了婚配可怎麼辦,你母親在下面還不怨死我麼!」
毋望笑了笑,低下頭去也不說話,謝老太太看她神情落寞,立時又心痛如刀絞,輕聲安慰道,「好孩子,你將來找婆家還有我呢,雖說原配女乃女乃勉強些,就是個填房也使得,倘或有不問出身的便更好,若一時沒有中意的,那我同你二舅母商量,把你配給你二哥哥。」
毋望唬了一跳,心道這老太太一急就要亂點鴛鴦譜麼!便在她懷里扭扭身子,嬌嗔道,「您好歹別和二舅母說,否則我在她園子里也住不下去了。二哥哥是要做官的,叫人知道他老丈人是給高皇帝砍了頭的,他如何在官場上立足呢。」
謝老太太看她眸子晶亮,又人情練達,心里說不出的滋味,只得撫著她的臉道,「難為你想得周全,我可不是糊涂了麼,這麼著就是難為你二舅母了。」
祖孫兩個又竊竊說了些私房話,突听到外頭丫鬟道,「大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