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婆子喊道,「三爺快放了姑娘,叫人看見成什麼體統!」
慎篤也不听,一味的跑,毋望邊跑邊想,虧得腳大,否則定要被拖掉一層皮!
眾人跑得氣喘吁吁,眼見到了銀鉤別苑才停下。毋望因這一跑臉色紅潤,又密密的出了層汗,太陽下一照,皮膚竟如嬰孩一般,慎篤十八歲的人,個頭見長,心眼沒多幾個,痴痴看了會子道,「北地的氣候養人麼?你比小時候好看些了。」
邊上的人听了都笑,毋望嗔道,「你小時候多早晚認真看過我了,不是說蟈蟈比人好看麼。」
慎篤嘀咕道,「我何時說蟈蟈比你好看了!」
毋望不理他,徑直往園子里去了。吳氏見了迎出來,叫丫鬟拿了帕子來,親自給她擦汗,怨道,「我就說慎篤不知道心疼女孩兒,瞧這大太陽,怎麼不給你妹妹打把傘,她從小就曬不得,傷著了可怎麼好!」
慎篤道,「我是半道了遇著她的,我一個爺們兒出來還打著傘,叫人看見豈不給笑話死!」
毋望突然想起一個人,白衣翩翩廊下來,手里可不打把水綠色的油紙傘麼,並不覺得矯情,反倒如詩如畫一般。只是不知人在何方,如今可好……
吳氏見她發愣便道,「怎麼了?可是不舒服麼?」
毋望笑道,「沒有,只有些熱罷了。」
「快些來瞧瞧,看可還滿意。」吳氏拉了她的手,引她進了園子西排的屋子。那兩間屋子比旁的高出一些,掩映在古樹青草間,甚是賞心悅目。屋子的門上未裝綢子的門簾,只用密實的珠子串了掛著,掀了珠簾進去,外間窗下設了書桌,文房四寶俱全,案上擺著溜金獅子香爐,爐里燻了蘇合的香塔,布置擺設極雅致,吳氏看毋望面露喜色,心里也高興,道,「可還稱心麼?里頭的帳紗被褥都是上年新做的,也叫丫頭拿香燻過了,只顏色不知你可喜歡,我選了秋香色的,怕你嫌素淨。」
毋望笑道,「舅母最知我心,只要是你選的,我沒有不喜歡的。」
娘兩個說著,慎篤還想往那雕花拱門里去,被吳氏攔住了,怪道,「那是女孩兒的內房,你一個爺們兒進去做什麼!」
慎篤腆臉笑道,「好嬸子,你就讓我看看罷,我和春兒一同長大,親的一樣,自家兄妹還計較這些個!」
「你和芳齡芳瑕才是親的,和春君可是隔著一層,你這樣沒頭沒腦的亂闖,仔細你妹妹惱了。」吳氏道,又吩咐上了冰鎮的楊梅,把慎篤按在桌邊,「吃罷,看還堵不住你的嘴!」
那楊梅各個烏黑碩大,慎篤撿了個扔在嘴里,道,「我來給嬸子道喜的,家伙什都堵上了可怎麼說呢。」
吳氏頓時眼楮一亮,喜道,「可是你二哥哥的官職放定了麼?」
毋望瞧慎篤故意賣關子,便拉吳氏坐下,慢慢道,「正是呢!我才剛走到太華亭前頭遇著了二哥哥,听說是放了正六品的通判,這會子給老太太報喜去了,就回來的。」
吳氏听了直說菩薩保佑,高興得手足無措,又哭又笑的折騰了一陣,想起來要給慎行他爹上柱香,好通報這個喜訊,便叫他們坐著,自己到小佛堂里去了。
毋望回身見那些婆子丫頭還等吩咐,自己竟忘了安排她們,便愧疚道,「我這里沒什麼事了,留下一個就成,往後這麼的,若沒要緊的事不必個個在跟前,我喜靜,平常也不用太多人伺候,你們自己瞧著怎麼安排時辰當值,不當差的人便歇著罷,大家隨意些才好。」
眾人一听,臉上露出猶豫來,玉華道,「咱們知道姑娘心眼好,不拿咱們當奴才,只是這樣恐不合規矩,叫老太太知道了要怪罪的。」
毋望笑道,「有我呢,你們也知道我是從北地回來的,那麼多年沒人伺候也這麼過來的,如今老太太疼我,把你們派給了我,我心里明白你們定是老太太看得上的,所以對你們也甚放心,既到了一處便好好的罷,大家清靜過日子,我也不求你們什麼,只盼著你們心里有我,向著我,那便是最好的了。」
眾人漸漸也踏實下來,相互看看,周婆子道,「姑娘疼我們,我們也是識時務的,自當盡心竭力的為姑娘,人前絕不叫姑娘沒臉,姑娘只管放寬心罷。」
毋望淡淡笑著,不再說話,轉身倚窗坐下,燕脂湖上的風吹來,極涼爽愜意,不由深深吸了口氣,心道終于回了應天了,等一切安頓好了該去看看原先的老宅子,不知現今成了什麼樣,這幾年下來,定然是糟蹋得不成樣子了。
屋里的人靜靜退了出去,只留玉華一個在跟前伺候,看她坐在風口,不免擔心道,「姑娘別貪涼,萬一凍著了可不是頑的。」
毋望道,「我有分寸,哪里就那麼嬌貴了。」又轉眼看慎篤,他傻愣愣只顧盯著她瞧,毋望道,「莫非我又變得更好看了?三哥哥這是在瞧什麼?」
慎篤著實是被她適才對丫鬟的一番教導驚著了,對她大大的刮目相看起來。若換了旁的女孩兒,被朝廷發配出去為奴是一輩子的污點,當然要千方百計的遮掩,她卻不一樣,大大方方的接受,絲毫不加隱瞞,這該是個何等胸襟的女孩兒啊,竟能比過男兒去!想也不想,月兌口道,「你怎麼還同她們說這些個。回來了就是主子,她們伺候你是應當的,你顧忌什麼!」
毋望道,「我沒有顧忌什麼呀,說的有什麼不妥麼?」
慎篤低頭道,「你該把那些忘了才是,一輩子都別想起來。」
毋望心道,那是自欺欺人罷了,自己忘了,別人未必忘得掉,與其讓她們背後指指點點,不如敞開了說倒好。于是道,「洪武年間抄家流放的豈止我們一家,我與我爹媽共擔了罪責,並不是什麼沒臉的事,況且我這些年過得也甚好,與叔嬸兄弟在一處,雖不富貴卻也平安無憂。」
慎篤眨著大眼道,「你發配後不曾為奴麼?」
「沒有,才到那兒就有我叔叔的舊友搭救,使了銀子將我們贖出來了,那時人命真是低賤,我們四個人通共才值十五兩。」毋望將肘搭在窗沿上,側臉靠著,慢慢道,「那人又給了些銀子,供我們買了幾間屋子,我們在一個叫饅頭村的地方落了腳,我還在那里學會了織網子,抓雀兒,想想也極有趣。」
她說得隨意,慎篤卻覺得心中悲涼,低聲道,「只怨我那時年紀小,我若大點兒,但凡有法子,一定早些接你回來。」
毋望抬頭對他笑了笑,調侃道,「你若來了,我可不還要給你收拾殘局麼!你有這樣的心便是好的了,我也感念你,往後你多多照應罷。當補了這幾年的空。」說著又想起今兒在老太太那兒看見的呂氏來,問道,「三哥哥,你母親怎麼換人了?頭里那一位呢?」
慎篤站起來,也踱到窗邊靠著,映著那湖光水色,倒也英俊儒雅。隨手從盆栽里撿了顆石子投進湖里,嘴里喃喃道,「從前的嫡母病死了,我爹前幾年又娶了一個,我也不管誰做正房,反正我是庶出,我生母好好活著便好,只不過我有時也氣惱,不明白他為何不將我娘扶正,親兒子人前只能叫親媽姨娘,那種滋味他也知道,我常覺得我父親心腸硬,當年老姨女乃女乃過去也沒見他流幾滴眼淚。」
毋望心道他躲在別處哭你哪里知道!不論好壞總是自己的親娘罷,枉你空長了這麼大的腦袋了!只是要將妾扶正得另說,這世上哪里來的貴妾,貧苦人家的女兒要扶正當真困難重重,娘家無錢無權,進了宅門又值什麼,還是人家的奴才罷了。
兩人俱不聲不響,過了一會子慎篤道,「妹妹可知芳齡許了人家了?」
謝芳齡是大老爺房里穆姨娘生的,是四爺慎儒的同胞姐姐,今年應該與毋望同歲,關于謝家的女孩兒們毋望印象並不深,因從前年歲小,謝家對女孩教養又極嚴苛,每日只在閨房里讀書習字做女紅,來了客也不露面,頭里毋望還常跑去看她們,後來覺得沒趣兒,到了那里也干坐著,說話又咬文嚼字的,便更感不自在,漸漸只和幾個哥哥頑,姊妹門也不太來往了,現在猛的听說許了人家,頓覺意外,便道,「什麼樣的人家?」
慎篤轉到書桌前坐下,手里拿了玉石葫蘆的水呈把頑,一面道,「夫家姓張,公公是大老爺的舊識,听著是當年外放的時候結識的,還有些恩情,官做得不大,從五品,家世倒也清白,只這姑爺名聲不好,連著死了兩個老婆,都是不明不白的。」
「芳齡是去做填房麼?」毋望道。
慎篤看上去有些萎靡,低聲道,「可不就是填房!一個庶女,哪里有正房嫡妻做!」
毋望心里也悶悶不樂,問道,「大老爺不知道那姑爺盡死老婆麼?怎麼還讓讓芳齡去?」
慎篤哼了一聲,「你道大老爺樂意麼,架不住人家臉皮厚,三番四次的來求,又拿了當年的恩情說事,半哄半騙的,要了庚帖合了八字,說是上上大吉的,也不知真假,那穆姨娘哭得死去活來不肯答應,說芳齡好好的女孩到了那家非給糟踐死不可,大老爺也左右為難,大太太倒是極贊同的,因她娘家與那張家隱約連著姻,又說張家如何的書香門第,如何的知書達禮,芳齡福大八字硬,定能壓制住那張公子,大老爺又念及以前受的恩惠,糊里糊涂就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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