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醉電話打來的時候,陳勁正在酒桌上應酬幾位市某局的領導,推杯換盞,虛套無數,他因為要敬酒多喝了幾杯,此刻頭有點沉,心中早已不耐煩,若不是這次大項目的成功得益于在座諸位的鼎力相助,而且其中兩位還是他父親的老交情,他早就閃人了。
電話響起時他松了一口氣,正想扯個借口離開,可是一看來電顯示立即皺眉,他這個弟弟沒事兒不找他,找他準沒好事兒,要錢托關系算是小case,大多時候都是闖了禍等他收拾殘局。
他對興致正酣的幾位說了聲失陪然後起身去走廊接電話,那頭陳醉的聲音有些變調,「哥,我出車禍了。」
陳勁眉心一跳,酒勁兒立馬醒了三分,這個家伙雖然不乖甚至可惡但也是實實在在的同胞兄弟,俗話說血濃于水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他焦急的連串發問︰「傷哪了?嚴不嚴重?現在在哪?」
「我還好,把別人給撞了。」陳醉听到他會錯意忙急急的解釋。
陳勁提起的心剛放下一半又听到後半句,「那人看樣子要不行了,怎麼辦吶哥?」
「喝酒了?」他沉聲問道,對方沉默代表承認。
「你先別慌,告訴你現在在哪?我來處理。」
「我在市中心醫院急診手術室,哥,你快點。」
大都市的夜晚比白日里要美得多,整個城市宛如一片燈火的海洋,混沌的空氣漂浮的塵埃都被夜色包容,舉目望去到處是霓虹閃爍,遠處的一排排燈光與星空相接壤,天地之間的界限似乎不再分明。然而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心思欣賞這美好景致,比如家里有人留燈等候的歸心似箭的上班族,比如守在手術室門口焦灼不安的病人家屬,再比如正趕著替親弟收拾爛攤子的某人。
黑色賓利在夜色中疾馳,陳勁殘留的醉意被冷風一吹徹底清醒了,他一把扯下領帶扔到一邊,解開襯衫最上面兩顆紐扣,冷靜下來後他接連打了幾個電話,分別聯系相關人員了解情況並商討對策。
撂下電話,他揉了揉太陽穴,這個弟弟著實不省心,用一句話概括就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如果不是親的早就被他一腳踹到太平洋喂魚去了。自己有一大攤生意要管,幾百號人跟著他混吃喝,可是這些都還算游刃有余,除了自己的能力當然少不了家族的人脈關系擺在那。
惟獨讓他操心又無可奈何的是這個弟弟,簡直就是惹事精投胎,從小跟人打架總是哭咧咧回來他只得親自上陣,被人說以大欺小仗勢欺人倒無所謂,回來還要挨他那正直無私的老爸一頓板子。長大了這小子又多了一本事——泡女人,不是搞大人家的肚子被找上門就是被仙人跳等著送錢,他的社交資源有相當大一部分都是用來替陳醉擺平各種麻煩的,他為此曾被發小們戲稱為「二十四孝哥哥」。這回若是犯了人命倒是有點棘手了,一定要處理妥當,不然陳醉免不了牢獄之災不說,對家族名聲也會造成惡劣影響,還有他那愛子如命的老媽……唉,陳勁又開始頭疼了。
到達B市中心醫院急診處,陳勁一眼就看到站在手術室走廊里翹首張望的陳醉,這家伙身上裹著皺巴巴名牌休閑裝,頭上頂著一圈紗布,露出一叢亞麻色亂發,左臉頰貼著塊紗布,滲著黃色藥水,一副滑稽十足的鬼樣子,如果換個場合陳勁定會毫不吝嗇的損他幾句。
看到救星駕到,陳醉立即小跑過來急切的喚著「哥你可來了」,看來腦子沒撞壞,嗯,胳膊腿還齊全,眼巴巴的模樣像極了小時候被人捶了個烏眼青時的可憐相,陳勁只能在心里第一千零一遍的怒其不爭。他自己也喝了不少可仍聞出陳醉一身的酒氣,不由得嫌棄的推開他,下一秒又拽著他的衣領扯回來,懶得詢問他的傷勢,只是低聲命令︰「趕緊把你嘴里的身上的味兒弄干淨。」
陳醉踢踢踏踏的領命離去,陳勁抬頭看了眼亮著的紅燈,這才注意到手術室門口坐著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剛才他們這邊動靜不小可是那個女孩兒竟毫無反應,只是低著頭凝視著放在膝蓋上的一雙手。陳勁猜想這應該就是傷者的家屬,他打算走過去慰問一下,可她那專注的模樣讓他無意識中放輕了腳步。
女孩兒長長的頭發凌亂的披散著,依稀可見清秀的側臉和翹起的睫毛,身上的白色連衣裙褶皺不堪,裙擺沾著斑駁的血跡,她的脊背微微彎曲,顯得人越發的單薄,她的皮膚很白,和身上的裙子一樣白,在走廊白得耀眼的燈光下,她看起來有點不真實,不像一個人,倒像是一朵被暴風雨摧殘過的白花,仿佛下一瞬就會被碾落成泥。
陳勁緩緩走至近前並站了一會兒她仍無動于衷,仿佛靈魂已經出竅,坐在這的不過是個軀殼,而吸引了他目光的是她手心里那一灘尚未干涸的血,同時他也注意到,她右手小指上有一枚被染紅了的指環。陳勁的嗅覺向來敏感,聞到血腥氣不由得胃中翻騰,忍了忍正欲開口卻見女孩兒忽的站起身,動作突兀的嚇了他一跳,抬頭一看,原來是開了。
女孩仿佛魂魄歸位,呼吸變得急促,可是看到醫生時卻像是被粘住了腳一般移不開步子。陳勁上前兩步低聲詢問,醫生拿下口罩搖搖頭,說了句「家屬進去看看吧」,然後就一臉遺憾的走開了,緊接著幾名醫生護士陸續而出。
其中有一個頭發半白的老醫生在門口停住腳步,陳勁恭敬開口︰「魏伯伯」,老醫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傷勢太重,我們都盡力了。」
「我明白,還是要謝謝您。」
老醫生沒再說什麼只是搖了搖頭,隨眾人離去。
陳勁眉頭擰的緊緊的,雖然在路上他就打電話到醫院了解了情況,「肋骨骨折」「內髒破裂」「血胸」這些詞匯綜合在一起就意味著有生命危險,可他還是抱了一絲僥幸,並請了熟識的內髒科專家坐鎮。
他嘆了口氣,回頭看那女孩兒,發現她的表情像被定格了一般,一雙本該非常漂亮的杏眼此刻布滿血絲,空洞的盯著醫生一行人離去的方向,好像沒听懂他們的話一樣,陳勁遲疑了一下說︰「請節哀。」並側過身請她進去,可她仍一動不動。
「人死了?」身後突然傳來驚慌的聲音,陳勁剛松開的眉頭再次擰緊,他那倒霉弟弟居然不知死活的跑回來了。
女孩兒听到這個聲音猛的回頭,剛才還像被釘在地上的木樁,此刻嗖的一下撲了過去,動作之迅速讓陳勁來不及攔阻,陳醉更是目瞪口呆一副傻相,直到脖子被死死勒住才反應過來大呼救命。
「你這個凶手,把王瀟還給我。」
女孩兒嘶啞的痛斥,听著就讓人心顫,陳勁快步過去拉住她,手下是女孩子特有的縴細手臂,仿佛一不小心就會被掰斷,可是看到弟弟憋紅的臉他就知道這姑娘是玩了命了。陳醉本就傷了腦子,此刻被連掐帶搖的直翻白眼,陳勁見狀手上施了幾分力欲拉開她,同時勸阻道︰「小姐請你冷靜點。」
可是女孩兒瘋了一樣不管不顧,歇斯底里的尖叫「我要殺了你,你這個凶手殺人犯」,一雙原本縴細白淨的手此刻青筋暴出,手心的鮮血悉數抹到陳醉的脖子上,看起來分外驚悚。眼看著他那沒用的弟弟就要死在一個女人手里了,陳勁抬起右手揮掌砍在她的後頸,女孩兒終于停住動作,然後軟軟的躺在他的懷里。
得救後的陳醉狠狠的咳嗽大口的吸氣,然後指著那女孩子氣急敗壞的嚷道︰「這娘們真他媽瘋了,差點掐死小爺我……」
陳勁攬著昏迷的女孩子對陳醉低吼︰「閉嘴,讓你回來找死,等會兒做筆錄時別給我亂說話。」
林菀醒來時發覺後頸生疼,腦袋也暈沉沉的,她轉了轉酸疼的眼珠,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到處都是白色的房間里,燈光白得發青,有點人,她愣怔了一下方才元神歸位,騰地坐起身掀開被子就要下床。
「你醒了?」一道低沉的男聲傳來,她這才發現房間里還有別人,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從窗邊的沙發上站起,直到看清他的臉,她才記起他是和那個肇事者一伙的。
「王瀟呢?」她嘴唇顫抖著問出這三個字後,突然想起剛剛已得知他的死訊,淚水頓時奪眶而出,滾燙的淚珠燙得她的臉頰生疼。
「我帶你去看他。」見她下床動作都不利索,陳勁走過來扶她,林菀啪的打掉他的手,固執的自己穿上鞋往外走,可是沒走兩步就開始踉蹌,陳勁被打得一怔,見狀大步上前抓起她的手臂不容拒絕的再次扶住她。
林菀恨屋及烏,她使勁兒的推搡仍是甩不掉那鐵銬般的手,反而被抓的更緊,只能大聲呵斥︰「放開我,你這個混蛋。」說完又用腳踢他的小腿,可惜穿的是帆布鞋,除了幾個明顯的鞋印之外毫無殺傷力。
陳勁被這姑娘撒潑加孩子氣的舉動搞得十分郁悶,自己好心好意被當成驢肝肺,于是不悅的奚落道︰「你確定能走過去?」
「就是爬過去也不用你幫忙。」女孩兒仰起頭怒目而視,她的臉色十分蒼白,唯一有血色的部位就是氣得發顫的嘴唇,陳勁的目光剛好停留在此處,色澤鮮女敕,豐盈卻不夸張,吻起來應該感覺不錯,他隨即被自己在這樣場合下的這一想法給驚悚到了。
「放開我。」林菀顯然也注意到了他不純潔的眼神,厭惡的掙扎,卻被他一把抱住。
「別動。」陳勁剛剛目光向上微移,忽然發現她的額頭隱有血跡,他把她牢牢的扣在懷里,抬起右手撩起她的劉海,果然,在左側貼近發際線的地方有一處傷口。
「你這兒受傷了。」懷里的人不停掙扎,像只暴躁的小動物,他喘息著說,然後用食指輕輕抹去凝固了的血跡,傷口不到一寸長,似是撞傷,不太深,應該不用縫合,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林菀對自己的傷勢毫不在意,怒氣沖沖的嚷著︰「拿開你的髒手。」一把拉開男人貼在腦門上的溫熱的大手。
陳勁還在想她身上會不會也有傷,稍微愣神的瞬間,被林菀掙月兌,看著她跌跌撞撞的推開門走出去。低頭看看染紅的指尖,從西褲口袋掏出紙巾擦淨,抬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