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的休息室再次見到林菀,陳勁在心里小小的驚詫了一下。這個不久前還哭得死去活來的女人,或者說女孩子,此刻繃著臉挺直脊背站在眼前,一副嚴陣以待興師問罪的模樣,讓他有些不適應。但那不適感轉瞬即逝,他在浸婬商場多年,什麼人沒見過,和那些老謀深算虛實難辨的對手比起來,眼前的女孩子實在太女敕了。
房間里只有他們二人,陳勁淡淡的掃了林菀一眼,施施然走到沙發處大方落座,跟會見普通客人一樣,絲毫沒有「罪人」「幫凶」的覺悟。
「林小姐,听說你要見我。」
陳勁不慌不忙的開口,听到對面傳來一聲沉重的呼吸,他心底好笑,明明還是個乳臭未干的丫頭片子,非要裝成凶巴巴的模樣。
林菀亦是後退兩步,坐下,她知道談判就該有談判的架勢。從第一眼看到這個男人,她就知道他非等閑之輩,因為他周身散發著一種強大的氣場,強勢,危險,壓迫感,這都是他給她的第一印象,還有他那貌似不簡單的身份背景,做他的對手一定很辛苦,需要極大的勇氣,就好像一顆雞蛋要去撞一塊石頭,實力相差太過懸殊。可是她現在就要做這顆雞蛋,反正她什麼都沒有了,也沒什麼可怕的。
「這些都是你安排的?」聲音沙啞,這是連續哭了幾個小時的後果。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男人蹙眉。
「哼,」林菀冷笑,直視著對面的男人,「這位陳先生,你別得意太早,就算伯父伯母被你們一時蒙騙了,我也不會放棄的,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後面四個字是一個一個咬出來的。
陳勁一直在打量著眼前的女孩子,她身上依舊是那條染了血跡的白色連衣裙,腳上是踹過他的白色低幫帆布鞋,鞋面上居然也有星星點點的血跡,這一身血跡斑斑的裝束此刻看起來沒有絲毫的狼狽,倒是有一種悲壯和淒厲感。
他的目光繼續上移,發現她原本凌亂的散發已梳理過,臉色依舊蒼白卻不見淚痕,只有那雙紅腫的眼楮提醒著別人她剛剛經歷了什麼。這一次他的目光沒有被那兩片紅唇吸引,而是停留在她的眼楮上,那眼神堅定,凌厲,飽含恨意,如果眼楮能噴火,相信他此刻已經化為灰燼。
很好很強大,如果說之前陳勁還當她是個虛張聲勢的小丫頭,現在不禁添了幾分重視,因為面對他這樣的人,很少能有人尤其是年輕女人能夠鎮定的與之對視,也許這就是悲慟的力量。只是這一點力量對他來說,毫無殺傷力,他是誰?陳勁啊,業界人送諢號「陳閻羅」,雖然不好听,卻是對他冷血心硬手腕高超這些特質的最好描述。
听了她的狠話,陳勁眼里閃過一絲戲謔,淡淡開口︰「林小姐,或許你還沒看到事故調查結果,這起車禍並不是你想的那樣,請你注意措辭。」
林菀一听怒氣就上來了,頓時提高嗓音︰「不是我想的哪樣?我當時就在車里,親眼目睹你那個混蛋弟弟毫無章法的橫沖直撞過來,而且他一身酒氣話都說不利索,你敢說他不是酒後駕駛?」
陳勁依舊是不疾不徐的回應︰「至于是否酒後或是違章,不是你我說了算的,這方面我們要相信專業人士和權威機構,你說對不對?」
他的聲音一直不高不低,到了最後一句忽然變得很輕很緩,听起來有幾分輕挑,似乎是——?
一提到這個林菀更是火冒三丈,她騰的站起身噌噌走了幾步,她真恨不得撲過去撕開這個混蛋的虛偽面具,挖出他的心看看是不是黑的,不,她懷疑他根本就沒有心。之前她只把他當做凶手的代言人,後來發現他才是最最可恨的,篡改事實視人命如草芥的敗類。
她剛剛也見到了那份所謂的調查報告,簡直是黑白顛倒,如果不是那些人身上的制服和言行找不出破綻,她還以為是對方花錢雇了群眾演員來忽悠他們。什麼「血液中酒精含量未超標」,「沒有確鑿證據表明司機違規駕駛」,「剎車功能故障」「該路段不在監控錄像範圍」……最後得出結論,這是一起普通的撞車事故,雙方都有責任,各自承擔損失。說白了就是他們活該倒霉,他們的國產小車質量粗劣「剎車突然失靈」,還不知死活的單挑進口豪華跑車,對抗的結果是人家擦破皮受了點驚嚇而她們卻……車毀人亡。
白紙黑字,「有理有據」,如果她不曾身在現場也許會相信這些說辭,可是她在,所以她當即明白這是一個被人精心捏造的假象。一個晚上,不,只有半個晚上,幾個小時,在她撲在愛人冰冷的身體上悲痛欲絕的時候,他們正在緊鑼密鼓的謀劃著,等到忽聞噩耗的老人家風塵僕僕趕至的時候,他們已經杜撰了一個完美的謊言,像是結了一張廣闊而嚴密的網,過濾掉所有真相。
她只覺得這一切真是太荒唐了,怎麼會有這樣的事?這不是法治社會嗎?她看著那幾個人身上扎眼的警徽和肩章,想說你們不是號稱人民公僕嗎,為什麼穿著人皮不說人話呢?可是讓她吃驚的是,王爸爸王媽媽居然信了,那麼荒謬的說辭他們居然信了,居然認命的接受了這個悲劇。
她激烈的和那些人爭執,卻換來眾人一臉的同情,看她的眼神好像她是一個失心瘋,好像她口中的每句話都是胡言亂語,王媽媽居然也說,菀菀你太累了你需要休息。王爸爸也別過頭不肯看她,好像她真的無可救藥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