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賣得很好,憑著馮德貴廣博的人脈,和雲芯高超的畫技,民間甚至有人提前預訂,供不應求。
能夠熱銷的最主要原因,不是馮德貴賣得好,也不是雲芯畫的妙,而是畫卷上的人物。
雲芯畫的是已然故去的太皇太後,天下間仰慕者多不勝數,很多人散盡千金只為見太皇太後一面,卻總也無法如願,雲芯的畫,正好了卻這些人長久實現不了的心願,如此一來,人們趨之若鶩,願奉上白銀千兩,只為得到一幅美人佳圖。這也是雲芯後來才知道的,總之,因為賣畫,她拿到了不少銀子,至于馮德貴有沒有私自克扣,她暫時不做計較。
這天,雲芯照例拿了銀子回西庭所,回房的途中,遇見氣勢洶洶的朱琳,「小賤婢,你又去偷懶了!」
雲芯停下腳步,等著朱琳走過來。
也許是她不慌不亂的樣子激怒了朱琳,等走到她面前,朱琳揚起手臂就要給她一巴掌。
這時,雲芯閃躲了一下,並很甜地喚了一聲︰「朱琳姐姐。」
朱琳揚起的手臂就這麼頓在半空,自從唐雲芯被薛嬤嬤安排到自己房里後,她就一直在欺負這個瘦小怯懦的小奴婢,雖然她恨自己恨得要死,卻從來不敢反抗,更不會像現在這樣,討好地叫自己一聲姐姐。
朱琳以為自己見鬼了。
趁著朱琳發愣的空當,雲芯拉過她的手,親切地說︰「雲芯無父無母,在這宮中孤苦一人,身邊只有姐姐照顧,雲芯非常感謝。」
朱琳睜大眼看著雲芯,以為她被自己逼得已經瘋掉。別說是照顧,自己欺負折磨她還不夠,用這種親熱的口吻來與她道謝,不是瘋了是什麼?
朱琳免不了有些害怕,想抽回手,遠遠離開雲芯。
就在抽手的一剎那,朱琳感覺到手腕一涼,一樣物事套在了腕骨上。
她低下頭,不可置信地看著手腕處的羊脂玉鐲︰「這是?」
「這是妹妹孝敬姐姐的。」雲芯松開手,微笑道。
朱琳也算有些眼界的人,不會看不出手腕上玉鐲的價值。細膩溫潤的羊脂玉,瑩白中帶著一絲淺淺的微紅,陽光照射下,鐲子周圍暈著一層淡淡的柔光,與肌膚相觸,既涼且暖,說不出的舒適。
這鐲子,定不是普通劣品。
「你哪來的?」驚恐多于歡喜,朱琳哪用過這種上等貨色,生怕是雲芯偷來嫁禍自己的。
雲芯笑了笑,她知道朱琳在害怕什麼︰「前幾日,家里有個親戚前來探望,並將這祖傳寶玉帶給我,雲芯在西庭所人微言輕,以後還要靠姐姐多多照顧才好。」
朱琳一听,霎時明白了。
以前怎麼沒發現,這個唐雲芯這麼有本事,竟然會想到用錢財賄賂自己。
其實,只要朱琳仔細想想,就會發現雲芯這幾日來巨大的改變,只不過她被眼前利益所吸引,完全沒有想到一絲一毫的不妥,她收了玉鐲,慈和的拉著雲芯,道︰「妹妹放心,只要姐姐活著一天,就會照顧妹妹一天,以後我們就是好姐妹,有什麼難事,只管來找姐姐。」
雲芯粲然一笑,陰霾盡散,連稚幼的臉龐也別有一番韻致︰「妹妹記下了。」
第一步,算是完成了。
自此,雲芯的日子好過了許多,不再無故被人打罵,連平時要洗的衣物,也被朱琳分給其他宮女去洗了。如今的日子,雖算不得最好,卻也輕松悠閑,而且不用擔心惹禍上身,如果可以,她打算在這里一直留到二十四歲,只等出宮,一切圓滿。
可世上的事,總不會一帆風順,意外,就在人不知不覺中,驟然而至。
八月。
悶熱的天,像一口大鍋,嚴密地扣在皇城上方。
萬里晴空,一絲無雲。
湖畔邊的楊柳,無精打采地垂在水面上,一陣微風吹過,帶不來涼爽,只有無止無盡的燥熱。雲芯坐在一棵老槐樹下,百無聊賴地打著扇子。
以前,天氣雖熱,但慈寧宮中殿堂寬敞,四面通風,地面鋪陳沁涼的大理石地磚,加上消暑解熱的冰鎮酸梅湯,倒不覺的夏日有多難過。今年的夏天,是她一輩子當中,感覺最難熬的一次。
站起身,正想回房,卻听前方傳來一陣女子輕靈的笑聲。
「皇上,你來啊,快點來找我!」女子的聲音越來越近。
雲芯皺了皺眉,提起裙裾就跑。
女子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听到兩個字︰皇上。
在宮里過了二十年,非禮勿視,非禮勿听的道理她很明白,而且,皇上到這種地方來,實在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前生,當她還是公孫慧時,喜歡來這個宮中不怎麼顯眼地方,坐在老槐樹下,小憩一陣,醒來後,總會落一身白淨的槐花,她不喜歡有人來打擾,宮中之人,都知道她的脾性。可如今,她是婢,沒有資格命令誰不許前來,所以,只有她躲的份。
剛跑了幾步,就撞上一個人,她沒有抬頭,只看到一道耀眼的明黃,和對方袖口所繡的九爪金龍,就知道自己闖了大禍。
「奴婢該死!」她匆忙跪下。
「哪里做事?為何會在此地?」頭頂上方,傳來一個清澤溫潤的聲音,干淨剔透,猶如雪山頂上最純淨的花,同時,也因這一方純澈,聲調中免不了夾雜一絲冰冷,那是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拒人千里,即使面對面,彼此之間也隔著千山萬水。
她俯,恭恭敬敬叩首︰「回皇上,奴婢在西庭所做事,偶然經過這里。」
上方沉默半晌,周圍一片寧靜。
雲芯保持叩首的姿勢,眼楮只能看到皇帝繡了龍紋的衣衫下擺。似乎過了很久很久,皇帝才微微挪步,她看著皇帝黑底金線的靴子,慢慢從身邊移過,然後,停在她身後的某一處。
「今年的槐花,開的似乎特別好。」身後,傳來皇帝自言自語的聲音,很輕很淡,與剛才的冰冷寒徹截然不同。
她靜靜跪著,屏氣凝神,安靜到似乎不存在一般。
「皇上,臣妾在這里,您快過來找我啊!」遠遠的,傳來女子喜悅的呼聲。
身後的腳步聲再次響起,直到越來越遠,不復耳聞。
雲芯終于可以直起身,長舒一口氣。忽然,響起皇帝剛才的話,她不由得轉身,盯著那顆老槐樹,發了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