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雲芯已經決定不再救治傷員,可麻煩第二日就找上門了。
正當雲芯給病人抓藥時,一個北夏軍士模樣的中年人突然上門,目光在醫館內匆匆一道,二話不說,直接命手下拿人。
聶衍此刻不在醫館,駱羽正在後堂玩耍,雲芯心中雖驚慌,卻不敢亂喊,生怕駱羽聞聲趕出,被一同抓去。
那軍士模樣的人帶著她來到一處北夏驛館,向周圍的人交代幾句,便丟下雲芯離開了。
雲芯心中惴惴不安,生怕是自己救治傷員一事惹了禍,看到一旁站著的北夏官兵,試探著問︰「請問,你們將我帶至此處,所為何意?」
那士兵看她一眼,繼續筆直地站著,一句話也不說,就跟泥塑一樣。
雲芯見從士兵口中問不出真相,只好悻悻回到原地站著,如今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這里畢竟是宣朝的國土,他們想要對自己不利,也不敢貿然行動,聶衍發現她不在,一定會想辦法救她的。
胡思亂想了一陣,身後忽然沉穩的腳步聲,雲芯心中一跳,頓時忐忑起來。
深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顯得平靜,緩緩轉過身。
與對方四目相對的一剎那,雲芯一怔,「拓跋朔?」
來人正是拓跋朔,時隔四年,他臉上的稜角似乎越發深刻,眸中厲色也加深不少,那銳利的目光,就如草原上的鷹隼般,幾乎可以穿透人心。
四年時間,足可以改變一切,他的變化,卻在情理之中,听聞,眼前這個高大的異族男子,現金是北夏人人尊敬的英雄,連大王子也無可比其光芒,北夏皇帝對他的期望,也越來越高。雲芯看著他,仿佛看到北夏未來的王者,睥睨一切,傲視天地。
「唐雲芯,我就知道,你不會那麼容易死的。」他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將他臉上的戾氣化解不少。
雲芯看著他身後那個中年軍士,道︰「三王子命人將我帶至這里,不會只是為了敘舊吧?」
拓跋朔挑挑眉︰「為何不能是敘舊?」眼角余光一瞥身後的中年男子︰「是本王子手下的人魯莽了,我明明吩咐過,要客氣地請你前來,他們卻把我的話當做是耳旁風。」
那中年男人一听,立刻跪倒︰「屬下有罪,請三王子降責」
拓跋朔看也不看他,淡淡道︰「既然知道有罪,那就自己去令三十軍棍吧。」
「是。」那中年人半絲異議也無,起身便走,雲芯不知他是不是真的去領那三十軍棍,反正使他們自說自唱,領罪一說,或許只是說給她听的罷了。
但片刻之後,就有沉悶的擊打聲傳來,雲芯下意識去看拓跋朔,拓跋朔卻似漫不經心般,隨口道︰「做錯了事情就要罰,不管是誰都一樣。」
雲芯並沒有懷疑他話中的真實性,那三十軍棍,果然還是打了,就算是為了在她面前做戲,這戲也做得太真了些。
良久的沉默後,拓跋朔忽然道︰「我一直在找你。」
雲芯沒有想太多,只是下意識反問︰「找我做什麼呢?」
拓跋朔饒有興致的看著她︰「找你做什麼?我也不知,也許因為你救過我一命吧。」
風乍起,一陣花雨飄落,白色的花瓣,滿天灑落,仿佛離宮那晚,那場簌簌不停大雪。「雲芯,我今日找你前來,是想警告你一件事。」
她心中一驚,訝異地看著他。
他輕然一笑,安慰道︰「別擔心,我不會傷害你。我只是告訴你,有些事情,並不像你想象的那麼簡答,我可以找到你,他也可以。」
這個「他」,雲芯自然知道是誰,很久很久,都沒有人在跟他提起過他了,四年時間,他的樣貌在腦海中慢慢模糊,有時候,她幾乎想不出來,他究竟長得什麼樣子,他話說的語調,聲音又是什麼樣的。曾經以為解不開的姻緣,就這樣斷的,在不知不覺中,她與他,成為了真正的陌路。
沒有愛,才沒有怨,沒有怨,也就不會有恨。這樣平淡的,將從前的一切都拋開,或許是最好的結果。
見她不說話,拓跋朔繼續道︰「你應該明白,他一直都放棄找你,如果被他找到,你會回去嗎?」。
她抬起頭,毫不猶豫道︰「不會,我不會再回去的。」
「他是皇帝,你拒絕不了。」
她淡笑,眸色又清又冷︰「這個世上,沒人能逼我能夠逼我做任何事。」
「好大的口氣。」拓跋朔似激賞又似悲憫地看著她︰「我說過了,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象中那麼簡單。」
不管是簡單,還是困難,這都是她自己選擇的路,比起從前連自己的命運都要被別人握在手中,這樣的生活,她真的已經很滿足了。
拓跋朔微微眯起眼眸,凝望她固執的面容,搖搖頭,輕嘆一聲︰「你醫館里那些傷員,盡快找人送出去吧,他們畢竟是北夏的士兵,你留著他們,遲早惹禍上身。」
這個道理她懂,可真要絕情冷血地讓那些傷員自生自滅,她卻做不到︰「他們傷得很重,需要一段靜養,不易遷移。」
以為她沒听懂,拓跋朔解釋道︰「不是遷移,是將他們丟出一醫館,自生自滅。」
雲芯詫異︰「丟出醫館?他們可是你北夏的臣民,為你們北夏皇室開疆擴土的英雄,你身為北夏三王子,就這麼對待他們?」
拓跋朔目光沉沉,渾身透出一股冷冽的氣息︰「如你這般說,我們需要同情可憐的人就太多了,他們身為北夏的將士,戰死沙場,光榮的死去,才是他們最好的歸宿,你救了他們,可能夠救他們一輩子嗎?他們失去了勞動和戰斗的能力,今後只能作為一個廢人而活,你以為,這就是對他們好嗎?他們今後的悲苦,你又能夠幫助多少呢?」
拓跋朔的話,像是一根根尖利的刺,狠狠扎進她的心口,茫然無措地望著遠方,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還是太天真了嗎?以為只要活著,一切都有希望,卻懵然不知,活著,對于有些人來說,只是一個如噩夢般的煎熬。那些寧可光榮死去,也不願苟且偷生的靈活,仿佛在嘲笑著她的愚蠢,而然,活著固然痛苦,可美好之事,卻只有活著才能夠感受,她這樣做,錯了嗎?
「或許,我和你……永遠都是不同的。」她揚起一抹淺笑,轉身向驛館外走去。
拓跋朔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勾起一邊唇角,喃喃道︰「永遠是不同的?哪里不同呢……唐雲芯,你以為自己很仁慈,其實,你比誰都要殘忍。」
回到醫館,已經是傍晚了,聶衍听說她被人抓走,記得坐立不安,四處打探她的下落,找了許久,哪里都找不到她,他正準備去報官,匆匆忙忙趕出醫館,正好和回醫館的雲芯撞了個正著,雲芯哎喲一聲,跌倒在地,聶衍定楮一下,倒在地上的人,不正是自己找了許久都沒找到的雲芯嗎?連忙彎身來扶︰「撞到哪里了,疼不疼?」
雲芯感覺半邊身子都快摔散架了,扶著他的胳膊,吸氣道︰「你做什麼去啊?急急忙忙的。」
聶衍扶著她向屋內走去︰「我回來後,听人說你被人抓走了,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找不到你,心中實在焦急,正準備報官去呢。」
「報官?」雲芯一听,驚出一身冷汗︰「千萬不能去報官啊,雖然我們也沒做事什麼違法的事情,但醫館里畢竟還收留著一些北夏士兵,要是被縣令看到了,我們就慘了。」
「我不是急暈了嗎?」。聶衍扶著她坐穩後,擦一把額上的汗︰「幸好你回來的及時,否則就要釀成大禍了。」
「這事也不能願你,別內疚了,事情不是也沒發生嗎。」雲芯勸道。
聶衍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仔仔細細盯著她瞧,雲芯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只好道︰「瞧什麼,沒見過啊?」
「你到底去哪里了?有沒有受傷?」聶衍一臉嚴肅,半點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
雲芯這才明白,原來他一直盯著自己看,是看自己到底有沒有受傷,心中一暖,輕聲回道︰「你放心吧,我沒有事。」
聶衍遲疑了一下,問道︰「那……你怎麼回來的?」
雲芯低著頭,兩手在茶杯的邊緣打著轉,似乎藏著什麼心事,卻在掙扎要不要說。
「你不想說就算了。」聶衍站起身,柔和的一笑,對雲芯的隱瞞,並未感到不悅。
「聶衍。」她忽然開口,手下一滑,茶杯在桌面上打了個轉,幸好聶衍眼疾手快,將茶杯接住,這才沒有落在地上摔個粉碎。
「拓跋朔來了。」看著聶衍手中的茶杯,雲芯低聲說道。
「什麼?」聶衍以為自己沒有听清。
雲芯驀地抬頭︰「拓跋朔能找到我,是不是代表,他也能找到我?」
聶衍心中乍然一驚,手中的杯子不知怎麼就月兌了手,終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杯盞落地時那一身清冽的脆響,像一記悶雷般,狠狠劈在雲芯的心口,令人心驚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