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朔的來臨,不但讓雲芯覺得心驚,連聶衍都察覺到一絲緊張的氣氛,仿佛風雨欲來前的壓抑,無處可抒,卻又真實存在。
第二日,一切都往常一樣,沒有半點不同,雲芯早早起來,做好一天的準備,醫館開張後,照例有病人來看病,可她的心里,卻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此刻的平靜,都是自己的幻覺,而腳底,卻早已一片驚濤駭浪。
到了晌午,醫館中來了一個特殊的病人。
雲芯忙著坐堂,病人太多,她有時候連對方的樣貌都沒有看清,病就看完了。
「下一個。」她擺好脈枕,等著病人伸手,好為他把脈。
一只健碩的手臂伸來,雲芯自然而然搭上對方的脈搏。不消片刻,她便眉頭緊蹙,好像對方得了什麼大病一樣。不過,事實上,正是因為對方身體康健,沒有一點毛病,她才會露出費解的神情。
「這位大哥,你的身體好的很,不用來看大夫。」雲芯抬起頭,在看到對方的一剎那,眼神一震︰「拓跋朔?」
拓跋朔收回手,笑道︰「我真的沒有病嗎?」。
「有。」雲芯冷著臉道。
拓跋朔奇道,「咦?你剛才不是說,我身體好得很嗎?怎麼這會兒又說我有病了?」
雲芯面無表情瞥他一眼,指指腦袋,「你身體是沒病,但這里有病。」
拓跋朔哈哈一笑,倒也不生氣,「反正都是有病,你既然是大夫,那就給我瞧瞧。」
「對不起,你這種病,我醫治不了。」雲芯攤了攤手,指指外面,沒等拓跋朔回話,她便高聲叫道︰「下一位。」
「喂,我說……」拓跋朔還想說什麼,後面來的病人便見他的位置佔了,他只好悻悻然離去。
見他離開,雲芯這才松口氣,不知為何,自見到他的那一刻起,心中的惶恐感就越發強烈,她理所當然的認為,這些日子來的緊張憂慮,都是由他引起的,希望他能盡快離開鎮子,不要多給她帶來麻煩。
好不容易到了傍晚,雲芯起身,準備打烊,誰料剛走出診室,就見拓跋朔迎面而來。
「你不是走了嗎?」。雲芯詫異道。
拓跋朔點點頭,「對啊,我是走了,我這不是剛來嘛。」
雲芯淡淡道︰「那真對不起,我今天不看病了,你改日再來吧。」說著,就要將他推出門。
拓跋朔身形一閃,雲芯退了個空︰「我是來見救命恩人的,這也也不行嗎?」。
救命恩人?雲芯覺得好笑,當初若不是他以自己性命相迫,她又怎會出手救他?更何況,他是北夏人,雖然她救治過戰場上受傷的北夏士兵,但對于北夏人,到底尋在抹煞不去的敵視,更不可能與北夏王族閑適相處,談笑風生。
「你也救過我一命,我們算是扯平了,以後你還是少來見我為妙。」雲芯語氣冷淡,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
拓跋朔卻不在意,把她的話全部當做耳旁風︰「既然我救過你一命,你就更不應該對我這樣冷淡了,我們坐下來好好聊一聊,不可以嗎?」。
雲芯直視他,眉間凝著不解︰「三王子,有些話,您不妨直說,我不相信只是一個救命之恩,便能令你一直念念不忘。」
拓跋朔臉上一片清冷,唯有眼神還算有些溫度︰「你說的沒錯,那樣一個淺薄的救命之恩,我何必耿耿于懷,念念不忘?可一直忘不掉的,並非是你的恩情,而是你這個人。」
雲芯一怔,迅速別開目光︰「恕雲芯愚昧,我听不懂三王子的話。」
「四年前我就向宣朝皇帝要過你,可是他沒有同意,但現在不同了,你是自由的,我想做什麼,不用再爭取那個皇帝的意見。」拓跋朔說得輕松,仿佛志在必得。
雲芯勾了勾嘴角,面上一片淡然,卻隱含諷刺︰「三王子未免托大了,你剛才也說過,我是自由的,那麼我的人生,自然由我自己來選擇,不論是誰,都無法決定我的人生。」
拓跋朔听她說出這樣一番誑語,非但沒有笑她痴人說夢,反而激賞道︰「說的好我就欣賞你這種性子,在我們北夏,女子個個豪爽,想敢作敢當,就連婚姻大事,都由自己做主,你這樣子,像極了我北夏人,所以說,你注定要成為我北夏的臣民」
傍晚的余暉,灑落城市的每一個角落,朦朦朧朧,看上去,仿佛一層金沙,拓跋朔冷硬的輪廓,也被這柔和淡然的金光,染得溫和了許多。
雲芯輕笑一聲,轉過身去沒有應答。
敢做敢當嗎?不,她從來就不是這樣的人,如果當初她肯勇敢一點,倔強一點,瘋狂一點,或許今時今日的一切,都會不同。
「你看清楚,這里是大宣朝的地盤,你們在宣朝的國土上也敢撒野」寂靜中,從外間傳來男人的一聲嘶吼,接著便傳來打斗的聲響,乒鈴當啷的,就像夏季密集的暴雨,砸在屋檐上那般急促。
雲芯當先一步跨出去,到了收容傷員的外宅,之間三三兩兩的傷員扭打在一起,那些傷重的北夏士兵,顯然不是傷勢較輕的宣朝士兵對手,沒幾下子,就被對方扭倒在地,接著,暴雨般的拳腳竟跟著落了上去。
雲芯倒抽一口冷氣,想要上前阻攔,卻被一把拉住,甩到了後面。雲芯一個趔趄,差點跌倒,定楮一看,沖上前去的那人,竟然是拓跋朔。
他沖到人群中央,刷的拔出腰間佩劍,二話不說,就像那些踢打北夏士兵的人頭上砍去。
雲芯驚得魂飛魄散,卻又來不及上前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拓跋朔的劍鋒向宣朝士兵頭上落去,她幾乎已經能想出那種血濺當場的情景,心口像被一塊大石壓住了一般,連氣都有些喘不上來。
「叮」的一聲,拓跋朔手中利劍被震飛,聶衍匆忙趕上來,扶住心神恍惚的雲芯︰「你沒事吧?」
見聶衍及時出現,用手中的藥杵震偏了拓跋朔手中的利劍,雲芯這才松了口氣,「無妨,我沒事。」
聶衍見她除了臉色蒼白些,並無別的不適,這才放開他,轉向拓跋朔︰「三王子殿下,你未免太過分了。」
拓跋朔本就惱怒,見手中長劍被震飛,更是氣憤不已︰「我過分?不如說你們這些宣朝人更過分才是」
聶衍隨意在地上一掃,見一名北夏傷員,正痛苦的跌倒在地,便大概才道發生了什麼。轉過身,柔聲對雲芯道︰「你快去看看那個傷員,他傷得不輕。」
雲芯這會兒也緩過神來了,不用聶衍吩咐,她自然知道該做什麼。
在雲芯忙著救治傷員時,聶衍走向拓跋朔,一向溫和的目光,霎時透出一股凌厲的煞氣︰「三王子你要明白,這里是藍田鎮,是宣朝的國界,王子若看不慣,大可以帶著你們北夏軍隊,遠離我的宣朝國土」
他這一番話說的既合情合理,又慷慨激昂,拓跋朔竟一時無話可說,臉色鐵青地站在原地。
片刻之後,雲芯診治好傷員,回到原處,見二人之間劍拔弩張,對峙不下,只好對聶衍道︰「你先進屋去,這里交給我就好。」
聶衍擔憂地看著她道︰「不行,我怎能放心。」
「沒關系,你相信我,不會有事的。」雲芯回他溫和一笑,半推半就地讓他回了內堂。
「他很在乎你。」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並不和善。
雲芯深吸口氣,轉過身,面對他冷厲的目光,她回以他平和的微笑︰「三王子,你也許會覺得那些宣朝士兵太過分了,竟然聯手欺辱一個身受重傷的人,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是你們北夏的鐵騎,毫不留情地踐踏我們的國家,殺我國民,霸我國土,害得無數**離子散、家破人亡,這些士兵,他們曾經有美好的家庭,膝下承歡,母慈子孝,卻因為你們的侵略,他們被迫放棄自己的家園,放棄自己的摯愛和親人他們心中的苦痛,你又了解多少?他們怎能不恨你們北夏人」
拓跋朔默然,心中雖有不甘,卻又無話可說,雲芯說的何嘗不是事實?他們在屠殺宣朝百姓的時候,可有想一想,自己這樣做,是不是太過分了?沒有,他們高舉著戰刀,砍下一個又一個的人頭,看著他們悲痛欲絕的樣子,心中愉悅萬分,酣暢淋灕他們的恨,是有原因,也有理由的,他想不出一個反駁的理由,唯有沉默。
「我救他們,是身為一個醫者的責任,但我打心眼里,是恨極了你們北夏人的,這段時間來,我看了太多的生離死別,那些徘徊于戰爭邊緣的人,他們沒有一日是開心的。」雲芯唇邊浮起一個慘淡的笑容︰「所以說,我跟你永遠不是同一種人,我們也無法和氣地坐在一起談天說地,我是宣朝人,永遠都是,這一點請你明白。」
拓跋朔臉色很難看,盯著她的背影良久,猛地振袖一揮,大步向醫館外走去。
雲芯以為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誰料接下來,卻有更麻煩的事情找上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