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承軒在醫館的日子,每天都在教駱羽下圍棋,雲芯哭笑不得,堂堂王爺,竟然淪落到要與小孩子下棋的地步。和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整個醫館,除了駱羽無事可做外,找不到別的閑人。
當雲芯說要送駱羽去學堂時,龍承軒才決定教駱羽讀書。不知為何,對于駱羽,龍承軒總有一種奇異的親切感,這孩子的脾氣,與魚兒當年極為相似,表面看起來听話乖巧,實際內心卻極為反叛,教他念書,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太嚴厲了不行,他會耍小性子,過于放松,他又學的不認真,對此龍承軒實在感到頭疼,沒想過,自己竟然連一個孩子都應付不來。
「不學了,不學了。」駱羽用稚女敕的聲音叫喊著,一頭撲進雲芯的懷里︰「娘親,小羽不想學識字了。」
望著眼站在門前笑得歡暢的龍承軒,雲芯差不多也猜出了原因,「為什麼?因為叔叔太嚴厲了?」
駱羽兩只細細的胳膊緊緊抱著她,甕神甕氣的嗯了一聲︰「小羽想去外面玩。」
她笑著牽過駱羽,柔聲道︰「好吧,看你這為難的樣子,娘親也不能逼你,去吧,不要走遠。」
駱羽歡呼一聲,像只兔子一樣,蹦蹦跳跳出門去了。
龍承軒好笑道︰「沒听說過嚴師出高徒嗎?有你這個寵溺的娘親,我這個嚴師,也無用武之地了。」
雲芯淡笑回道︰「高徒可不敢當,我只要他平安長大就心滿意足了。」
眼神古怪地看她一眼,龍承軒欲言又止,半晌只吐出一句︰「你倒是想得簡單。」
不簡單又能怎樣,在經歷過那麼多事後,她只求平安喜樂,富貴榮華,權勢地位,都換不來一世安寧,捫心自問,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可有一天是快樂的。權利,在你沒有得到時,你拼盡一切去爭取,待得到後,卻又害怕失去,唯有用盡一切手段,哪怕是拋棄良知,也要守住那份不切實際的榮耀。
「唐大夫,我家小姐有一封信請您轉交給尹公子。」說話間,門外進來一人,走到雲芯面前,遞上一封書信。
接過書信,雲芯遲疑了一下,「你們家小姐還說什麼沒有?」
「小姐……」那人歪著頭想了想,道;「沒有了。」
「好吧,你先回去,我一定會把信交給尹公子的。」雲芯將信收起道。
等那人離開,雲芯才取出袖中的信,面色凝重。
「怎麼了?」龍承軒看著她手里的信,疑惑道。
望著手里的信,她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薄薄的信封,拿在手里卻似有千斤重。方卓依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來過醫館了,如果這封信,只是因為她受相思之苦,為抒發*懷而寫,倒也沒有什麼,怕只怕,這里面有一個令人無法接受的真相,如果被尹飛鴻知道……
「咦,誰來的信?」送藥回來的尹飛鴻,一走進醫館,就見雲芯望著一封信呆呆的出神,出于好奇,他湊過來瞧了一眼,當下臉色就變了。
雲芯也不打算隱瞞,這畢竟是他與方卓依之間的事情,她雖擔心,卻不會阻擾,將信遞上,「方小姐差人送來的信,給你的。」
望著雪白的信箋,尹飛鴻眉頭緊擰,就是不去接那封信。
雲芯見他不接,于是道︰「你要想好了,你不看,我也不會看的。」
尹飛鴻目光掙扎,垂在身側的手,一度就要接過信箋,卻偶頹然垂下,雲芯卻始終舉著那封信,雪白的顏色,晃得人眼楮有些生疼,即便手臂已經發麻發酸,她卻人就保持著同一個動作。
龍承軒的耐心早被耗盡,劈手奪過信箋,隨手一揚,雪白的信箋如斷線的風箏一樣,飄飄悠悠,隨風飄向遠處。
尹飛鴻下意識向前邁了兩步,卻陡然停下,滿臉不在意的笑道︰「那個凶丫頭,不知有想出什麼整我的花招,我才沒那麼傻呢。」
是嗎?真的是不會犯傻嗎?因為自己與方卓依的地位懸殊,因為對有錢人的鄙視和憎惡,所以即便心有牽掛,也不會放任自己接受她?這就是聰明,這就是理智嗎?
或許他是對的,與其日後悲傷難過,不如早早將這份情結束。尹飛鴻做的比自己好,如果她當初也能這樣果斷地斬斷情絲,那今日的一切悲劇,都不會發生。
雪白的一點,越飄越遠,目及所處,已經看不到那片雪白的影子。隨風而散,隨風而逝,連同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愛。
轉身,奪目的陽光被擋在身後,雲芯的唇角揚起一抹淺淡而苦澀的微笑。
風吹過,寒意滲骨。
卻在這時,背後響起一聲稚女敕的呼喊︰「尹哥哥,你的信」
驟然回身,小小的身影,歡快地向這邊跑來,小手揚得高高的,手中揮舞著的,正是剛剛被龍承軒丟掉的那封信。
尹飛鴻……信封上的三個字,駱羽本是不認識的,就在今日,龍承軒才交會他這三個字,沒想到他記得這麼清楚。被丟掉的信箋,又被駱羽撿了回來,或許,這就是命,有些事情,雖然過程曲折了些,但最終的結果,卻是不會變的。
尹飛鴻這回沒有猶豫,沖上前從駱羽手中拿過信,急切地撕開封口,展信細讀。
匆匆幾眼,尹飛鴻就臉色陡變,連抓著信紙的手都在顫抖。
雲芯與龍承軒對望一眼,從尹飛鴻的不正常的反舉動上來看,定然有大事發生。二人心知肚明,也不去詢問,雲芯悄然拉了龍承軒一把,以眼神示意,讓他帶著駱羽回內堂。
腳步剛一邁出,尹飛鴻就沖到他面前︰「听聞你在京都為官,是嗎?」。
龍承軒不知該怎麼回答,他的身份,都是雲芯替他杜撰的,他不敢隨意回答,以免露出破綻,只能以眼神詢問雲芯。
「是啊,陳公子是在京都為官,只是個小官罷了。」雲芯走過來,笑著打圓場,仔細一想,又覺得哪里不對勁,又向尹飛鴻問道︰「飛鴻,你有什麼打算嗎?」。
難道是他想通了,要娶方卓依,于是想謀個官抬高身份,名正言順地上門提親?
她想的也不算離譜,但真相卻比她想的離譜多了。
尹飛鴻面色凝重,將手里的信遞給雲芯看︰「她說,他爹和京中一名官員要好,听說皇上最近憂思焦慮,茶飯不思,為討皇上歡心,他便挑選了幾個美女送進皇宮,方家一心想要攀龍附鳳,便決定將她也一並送入宮中,做皇上的女人。」
怎麼會這樣?雲芯看完整封信的內容,心里也忽然空落了起來。憂思焦慮,茶飯不思,她以為自己不會再有任何感情,卻在看到這八個字的時候,痛徹心扉。他在想什麼?在憂慮什麼?往過的一切,已經成為過去,他又何必念念不忘?
尹飛鴻心急如焚,並沒有注意到雲芯異常的神色,再次轉向龍承軒,懇求道︰「陳公子既然在京中為官,定然也有一定的人脈門路,還望公子肯施以援手,幫方姑娘度過此劫。」
看了眼心神不寧的雲芯,龍承軒這才道︰「不是我肯幫,就算我將方姑娘從進獻皇帝的名單中剔除,然後呢?你打算怎辦?帶著她浪跡天涯嗎?」。說到此處,尹飛鴻已然面色蒼白,龍承軒卻未有停歇的打算,仍舊道︰「若將方姑娘送回家中,他的父親必然還會再送她入宮,那麼,之前所做的一切,豈不是白費了?再說,入了宮也未必沒有好處,若能得到皇上寵愛,從此,錦衣玉食,珍饈美味,享之不盡,總比跟著你風餐露宿的強吧?」
殘忍而不留情面的話語,一字一句,從龍承軒口中清晰而出,每說一句,尹飛鴻的臉色就蒼白一份,直至龍承軒語畢,他的臉色已經慘白勝雪。
「難道……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一向跳月兌明烈的眼眸,第一次露出這般恍然無措的神情,尹飛鴻抱著頭,痛苦地跌坐在椅子上。
世事就是如此殘酷,或許,他還沒有經歷過真正的痛苦絕望,看著尹飛鴻,雲芯似乎看到了從前的自己,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明知不可行而行之,那時候,她以為這是種勇氣,現在卻明白,這只是一種愚昧。在身為公孫慧的二十八年里,悲傷有之,寂寞有之,難過有之,但她卻沒有經歷過真正痛徹心扉的絕望,一旦經歷,曾經的勇敢的與決絕,將永遠的消逝,不復尋在。
方卓依進宮,已經是不可逆轉的事實,除非,他甘冒天下之大不韙,而他與方卓依,也必須同時擁有堅定無悔的決心,但是,這一切都不真實,他們能逃離皇宮的束縛,禮教的束縛,父母的束縛,卻逃不掉自己心中的束縛。
「飛鴻……」走向後院的台階,尹飛鴻已經在那里呆呆做了一個下午,雲芯試探著輕輕推他一把,將手中的食盒放在地上︰「你今後的人生還很長,你……要學會認命。」
「認命?」他倏地抬起頭,聲音中壓抑不住的激憤︰「我為什麼要認命?命是我的自己的,我想怎麼改變就怎麼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