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謖聞言,眸光猛然一沉,對上冷季言毫不顧忌,甚至是有些放肆的目光,袖下的手緊緊的握成了拳,幾欲捏碎骨頭——
不過是個才榮耀幾年的布衣門楣,而今就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蒙謖深幽的眼中劃過一道暗光,面上卻一如往常,接著淡淡說道︰「冷大人莫要忘了當年的三國之戰,蘭簡兮一人帶著四萬殘軍生生擋住了我蒙國二十萬大軍,這樣的人豈能小覷?」
十四歲的少年郎在兩軍將帥暴斃之後,一手將慌亂的軍心重整旗鼓,一個人帶著一支軍隊堵住數倍敵軍的侵襲,讓敗退的雲國與蘭國最後的實力得以保存,其間還設計殺了幾名蒙國大將,縱然他蒙謖自認有幾分心智,在這個人面前,卻絲毫不敢托大。
蟄伏的雄鷹並不意味著褪去了利爪,更有可能的是在等待最佳的捕獵時機,不出招則已,一出,必是回天無力
冷季言听聞此言,臉色也繃了起來,但很快又舒展開來,「殿下所言極是,是臣疏忽了,臣這就著人去查辦此事,還請殿下委屈一些時日,臣定然會盡快洗清殿下的冤屈。」
「有勞冷大人了。」蒙謖漫不經心的點了下頭,正欲揮褪冷季言,似是想起了什麼事,又說道,「姝兒近來可好?」嘴里問著話,腦海里卻出現了另一個女子的模樣︰芷兒近來可好?
听說那些刺客身手極高,倘若不是有蘭簡兮相助,只怕已經在劫難逃。
芷兒,芷兒,你莫要怪我,我情非得已才會拋下你,日後定會將你所受的委屈一一償還……
漫天的怒火都遮掩在半垂的眼簾之下,冷季言所看到的,是他關懷的神情。
「姝兒很是擔心殿下,直後悔那日回去的早,沒能幫到殿下。」
蒙謖輕描淡寫的說道︰「她沒事就好,叫她不用擔心我。」話畢便揮了揮手,似是疲倦的闔上眼假寐。
冷季言無聲的行了一個禮,臨走前又看了一眼蒙謖,眼底劃過一絲得意的光芒。
不多時,牢獄外響起一陣上鎖的聲音,獄吏恭送謙卑的話語徐徐傳進來,正靠著椅子的蒙謖緩緩的張開了眼,深幽的眼眸里翻滾出洶洶怒濤,俊雅的臉上露出一絲駭人的猙獰……
一連四日,七皇子蒙謖都被關押在牢獄里,除去查辦此案的冷季言,沒有人可以見到七皇子,朝堂上議論紛紛,三皇子多次上書欲參與此事查辦,均被乾文帝駁回。
乾文帝一方面關押著七皇子,一方面又不讓三皇子多加參與,一時間,眾臣對乾文帝的聖意揣測不得,七皇子的事在朝堂上成為敏感話題。
相比一團糟的朝堂,雲國質子府卻是一派的悠閑愜意。
這一日,雲芷起得很早,換了便裝,用過早膳,便上了馬車,直往明華寺出發。
驅車走了一個多時辰,便到達了目的地。
馬車才停靠穩當,雲芷掀起側窗的簾子,赫然見到一輛熟悉而華麗的馬車正好駛進來,仿佛心有靈犀一般,對面的窗子被一只骨節均勻的手掀了起來,露出一張白玉雕琢的秀麗容顏。
「芷公主來的可真早。」蘭簡兮笑吟吟說道。
今日來明華寺,是蘭簡兮的邀請。
蒙京的七月十分炎熱,她現在這具身體懼冷又懼熱,今日又是艷陽高照,到了中午會越發的燥熱,蘭簡兮約定的時間是巳時,害怕高溫的她便提前出發來到這里,原本預備自己先四處走走看看,沒想到他也來得這麼早。
「九殿下來的也是很早。」
無關痛癢的說了兩句見面的話,兩人紛紛下了車,淡玉也隨之走下來,看到蘭簡兮的時候,盈盈的施了一個禮,「奴婢見過九殿下。」
蘭簡兮輕點了點頭,看著雲芷微微笑道︰「你這個侍女倒是英勇的很。」
今日雲芷的打扮一如既往的簡單,著了一襲白色的紗裙,裙裾上繡著蘭花,發髻上也只有一根翡翠玉簪一朵淺黃珠花,清雅秀致,眉間眼底,有著女子極少有的瀟灑豁達和從容氣度。
在她一旁的淡玉原本就容貌清秀,今日穿了一襲粉色羅裙,更是襯得清新可人,笑容謙遜得體,儀態大方,倒是比某個人更女人許多。
雲芷明澈的眼眸里流露出欣慰之色,「這是自然。」
听到她理所當然的語氣,蘭簡兮不由笑了笑,與她一同走進明華寺。
這時候明華寺中的人還很少,四周綠樹蔥蔥,一片寂靜與安詳,只偶爾可見幾名百姓往來。
幾個人在偌大的寺院里漫步,淡玉遇佛就拜,而雲芷對各種佛像所知不多,好幾次被淡玉拉著去拜佛,拜完了也不知道自己拜了什麼,覺察出她的尷尬,蘭簡兮遇到比較面生的神佛,便笑著在一旁做解釋。
「這是四大天王,他們都是護法天神,四者分別是東方持國天王,南方增長天王,西方廣目天王和北方多聞天王……」
低緩柔和的嗓音,仿佛浸潤在春水中,涓涓流淌在耳畔。
「這是彌勒菩薩,想來你能認出來,其後供奉是韋馱天,韋馱天也是護法天神……」
雲芷靜靜的听著,偶爾回眸望他一眼,有時候會與他的目光撞個正著,點漆般的眸子里蕩開清淺的笑意,有時候見他微側著臉,揚起的下巴與脖頸形成輪廓分明的線條,秀美的面容柔軟無害。
恍然之間,偌大的殿內只有精心聆听的女子,與那娓娓述說的男子。
訾衿跟在一旁,精致的容顏不起波瀾,眼眸里一片復雜。
「公主你看這是十八羅漢」淡玉回頭看著雲芷,眼眸里閃著興奮的光芒,「听說十八羅漢面是眾生相,什麼年齡的人,數到歲數的那一尊羅漢就會與自己相像。」
雲芷走進殿中,目光從十八尊羅漢像上掠過,望著躍躍欲試的淡玉,嘴角噙著愜意的笑容,「那我們就來數一數,看這羅漢到底像不像。」
一,二,三,四,五……
數過一圈,雲芷走到第一尊羅漢像跟前,「淡玉,這是你的羅漢像。」目光在淡玉與羅漢像之間徘徊,她突然「撲哧」一聲笑起來。
淡玉看清楚自己的羅漢像,頓時小臉一垮,只見那羅漢大月復便便,滿臉的絡腮胡子,實在是不大好看,但是,那羅漢的大眼楮竟是跟淡玉十分的相似,連帶著神情也多了幾分相似,真是越看越像。
淡玉撇著嘴,「公主盡會笑話淡玉,哼,公主的羅漢像也不見得好看。」說著也開始數羅漢像,到第十八尊的時候,她跑過去一看,又回頭端詳雲芷,來來往往幾回,清秀的小臉上滿是疑惑,「怎麼不像?」
不像,一點都不像。
羅漢像的傳聞可不是子虛烏有的,听說許多人都來試過,幾乎沒有一個不準的,縱然她不大喜歡自己的羅漢像,但長得像確為事實,可為何到了公主身上就不靈驗了?
正在淡玉疑惑的時候,雲芷瞄到一旁的蘭簡兮,暗暗盤算起他的年紀。
听說他來到蒙國為質的時候,正好十四歲,而今過了七年,那就是二十一歲。
雲芷計算一番,目光在第三尊羅漢那里停下來,定楮一看,卻見那家伙正站在自己的羅漢像旁,一手持著折扇,一手模著下巴,微仰著頭打量著自己的羅漢像。
細細對比了一下他與那羅漢像的模樣,只見那羅漢慈眉善目,半垂的眼眸中似是流露出悲天憫人的慧光,比之其他或是大月復便便,或是形容拖沓的羅漢,可以說得上是眉清目秀。
兩者竟然真的有幾分相像。
他回過頭來看著她,見她目光閃爍,微微一笑,濃黑的劍眉挑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目光一轉,落到了第十八尊羅漢身上,點漆般的眸子里流露出一絲盎然的興趣,而後他又似是想起了什麼,掃視過十八尊羅漢,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似有所思的垂下了眼簾。
雲芷有些莫名其妙,本來還以為他會像以往那樣調侃她,見他許久沒有說話,無趣的移開目光,開始數訾衿的羅漢像。
訾衿長她四歲,今年應當是二十二歲。
當她的目光在第四尊羅漢像那里停下的時候,不由心生疑竇——高挺的鼻梁,孤高的神態,竟也頗是相像。
不會只有她與自己的羅漢像不像吧?
她一回眸,看著一旁同樣不說話的九月,目下之意是︰芳齡多少,給我速速報來。
九月似是有些不情願,飛快的瞄了一眼自家殿下,似有詢問之意。
只見蘭簡兮展了折扇,優哉游哉的扇著,不管也不問。
九月磨磨蹭蹭的走到一尊羅漢像前,在看到自己的羅漢像時,濃眉攏了起來,似是對自己的羅漢像不甚滿意。
真的很不好看。
「原來不是每個人都像的啊。」雲芷還沒說話,淡玉就先開了口,神情有些失望,又有些釋然。
淡玉雖然不是虔誠的佛教徒,但在這樣的佛教盛行的環境下,對神佛不免有著敬畏之心,在神佛面前得到的昭示與眾不同,不是大吉之兆,便是不祥之象。
不管大吉還是不祥,她最為希望的,還是雲芷平平安安,無病無災。
松了口氣,淡玉還是有些不放心,馬上又拉著雲芷說道︰「公主,我們去算卦吧。」
她眼中求意殷殷,叫人不忍心拒絕。
雲芷眼珠一轉,清麗的臉上露出促狹的笑容︰「好,那就去給淡玉算一卦姻緣卦,看我們的淡玉什麼時候能遇上金玉良緣。」
「公主」淡玉瞄著一旁的三個男人,微紅著臉嗔了她一眼,急忙拉著她去找抽簽算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