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玉揉了揉胳膊,臉色松弛下來,眼眸里是一片明淨,「正如公主說的,淡玉也不會讓那樣的事再發生一次,所以更要習得一身好功夫,絕對不能再拖累公主。」
語調低緩恭敬,卻有著不可改變的執拗。
雲芷無奈的搖了搖頭,只能隨了她去,復又逗起那只呆瓜鳥。
起初蘭簡兮讓人送這只鳥來的時候,雲芷一度懷疑這只鳥是他的間諜,打著寵物的名義,暗地里將她府里的事情都看入眼中,晚上飛回去報告給蘭簡兮,既隱蔽又安全。前世看古裝片的時候,不乏看到一些能跟動物交流的人物,而且據說慕隱離就是因為能駕馭各種動物,才有了慧眼識人的本事。
所以,這個猜想不是沒有可能。
不過她並沒有真的去證實間諜鳥的真偽,因為連青佩說這世上雖然有慕隱離那樣的奇人,但絕對沒有聰明到能做細作的動物。
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任君采摘,于是,這只呆瓜鳥成了雲芷的新寵,每日都會與它玩上許久,不過雲芷對它的名字很無語,叫做扁扁。
扁扁?便便?
雲芷又忍不住笑起來,這只鳥全身灰撲撲的,羽毛上還帶著七星瓢蟲一樣的斑點,倒真像是洗不干淨一般。
「唉」淡玉看著她一個人笑得歡快,不由嘆了口氣,咬了咬唇,猶豫了一會兒,終是忍不住問出口︰「公主,您覺得蘭國的九殿下怎麼樣?」
雲芷逗著扁扁,漫不經心的答道︰「他啊,反正不是一個好人。」
不是好人,您還收人家的東西。
淡玉又嘆了口氣,望著眉梢眼底溢著笑意的雲芷,一咬牙,清秀的面容上露出一抹豁出去的堅定︰「公主……你是不是……」
臨到說出口,淡玉發覺自己其實沒有那麼大的勇氣。
不得不說,雲芷那晚拿著彈弓飛射南宮柳的剽悍形象,已經深深的印刻在淡玉的心里,也讓她明白了一個道理,兔子逼急了咬人,會比惡狗還厲害。
呸呸,這是什麼比喻。
淡玉的吞吞吐吐讓雲芷回過神來,秀眉微微一挑,眼中的笑意猶未消退,又雜糅著一絲訝然,「有話就說,這可不像你的性子。」話畢,似是想到了什麼,烏溜溜的眼眸半眯起來,聲音也低沉了幾分,「莫不是你捅了什麼簍子?」
淡玉連忙搖頭,心里的話一溜全說出來︰「沒有,只是覺得公主與蘭國的九殿下一下子變得很熟悉,九殿下還送來鳥兒給公主解悶,覺得是不是九殿下……」
最後的話還是沒有說出口。
訾衿來了。
訾衿在質子府里是一個很特別的存在,雖然從來沒有人說起過,但是這麼多年下來,淡玉多少也猜到了一些事情,所以對于訾衿,她一直都十分的敬畏,如同對待連青佩,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想起自己方才那番話,淡玉直後悔不已,死死的垂著頭,不敢去看訾衿的神情。
雲芷回眸一看,只見訾衿一襲月白色長袍,刀刻般的輪廓,精致無比的容顏,行走間似若浮冰碎雪,端的是謙謙書生氣。
任誰也看不出,這樣一個翩翩佳公子,原是一個飛花摘葉便可殺人的武林高手。
她身邊的人,都不簡單啊。
待他走近,淡玉絞著衣角,突然想起了什麼,語聲里急切的說道︰「公主,這里沒有鳥食了,淡玉這就去找點鳥食過來。」
話畢後,一溜煙跑了。
訾衿走過來,望了她一會兒,眼眸一轉,目光落到了扁扁的身上。
「連青佩博聞強識也認不出這是什麼鳥,你可知道?」她語聲帶笑,戳了一下那呆笨的鳥頭。「我也是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傻的鳥。」
從那晚回到質子府後,訾衿又恢復了沉默,一直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血腥的暗夜,錚鳴的刀劍,金玉滿樓前的場景就好像一場噩夢,而訾衿在刀光劍影中的低沉微啞,卻讓人安寧的聲音,也像是夢中的幻覺,從來不曾出現在現實。
但那都是真的。
訾衿沒有說話,只望著扁扁,還有那根縴細白皙的手指一下一下的點著扁扁的小腦袋,深幽的眼眸里涌出復雜的涓流。
而後,他微微躬身施了個禮,一言不發的轉身而去。
那背影孤絕料峭,彌漫著讓人隔絕的氣息,仿佛孤獨了上萬年,從來不曾有人靠近,也不允許有人靠近。
訾衿,可是因為淡玉的那番話才會如此?可是因為她與蘭簡兮的走近?
望著訾衿消失的地方,雲芷慢慢的斂下眼眸,目光不經意流轉著,瞥到了不起眼的扁扁,腦海里浮出了另一個人的容顏……
偌大的牢獄里一片寂靜,一人高的牆壁上有一個方形的窗子,耀眼的陽光從窗口照進來,映得滿室明亮,室內縴塵不染,床褥是新的,桌椅是新的,桌子上擺著一硯台,一紫毫,一疊白紙,一旁還置有兩碟果脯點心,精致誘人。
一個身著深紫袍服,頭戴金冠,面容俊雅的男子正盤坐在桌前,眼眸半斂,舒朗的眉宇緊縮,似是正在思考著什麼,陽光撒在他的身上,反射出炫目的光華,整個人都雍容華貴無比。
此人正是蒙謖。
慕隱離一事被暫定為欺君之罪,乾文帝再怎麼偏袒,也不可能三言兩語就將此事揭過,況且這件事確實讓乾文帝龍顏大怒,雖是有重臣齊齊勸慰求情,也免不了他的牢獄之災。
不過此處的牢獄建得頗是講究,又得特別照顧,除去沒有自由之外,與住一般的客棧幾乎沒有什麼差別。
牢獄外一陣開鎖聲,獄吏語聲恭敬的將外面的人送進來,不多時,一個身著深藍色官服的中年男子一個人走了進來。
蒙謖收了心思,還未看就知道來人是誰,抬眸一看,果然是冷季言,冷姝的父親,他未來的岳丈。
「臣來晚了,讓殿下受苦,還請殿下恕罪。」冷季言走過來行了個禮,誠惶誠恐的說道。
蒙謖微微一笑,語聲有些懶散,卻無損于威嚴︰「此事與冷大人無關,冷大人不必如此。」
冷季言嘆了口氣,「陛下令臣查辦此事,足見陛下對殿下的拳拳愛護之心,只是倘若這件事辦不好,陛下遷怒于臣是小事,殿下已經失去大權,再雪上加霜的話,殿下的地位只怕是岌岌可危了。」
蒙謖半斂著眼眸,眼簾遮去他眼中的情緒,「慕隱離確實已經失蹤,倘若能回來不會等到現在,所以他的去向暫且放一放,你也莫要再查下去。」
慕隱離出去是為了找雲芷,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一來會影響乾文帝對他的看法,二來冷家要是知道了,只怕會離心。
既是失蹤這麼久,想來是回不來了,追查自然是不會停下,但卻不能讓冷家的人去查,而且這次丟落大權也未必盡是壞事。
制敵之術,當是在敵人最為脆弱的時候出擊,不能擊斃也必讓其受到重創,這個時候誰對他下手,誰就可能是這件事的幕後主謀,直覺告訴他,蒙祺的背後,另有他人。
「我事前做了萬全準備,父皇本來不會有所覺察,而蒙祺又豈會得知?」不起波瀾的語調里帶著不屑一顧的冷傲,「蒙祺在事情發生的時候沒有動靜,反是在其後兩天突然彈劾慕隱離,他的背後定然有人,這個人有如此手段,你我需防之又防。」
時到今日,他竟如此一筆帶過慕隱離的去向……冷季言暫時壓下心頭的那份不滿,漫不經心的問道︰「那殿下認為會是什麼樣的人?」
會是什麼樣的人在背後算計他?
他一直都在想這個問題,奈何線索幾乎全無,答案隱藏在一片迷霧之中,怎麼也看不透,猜不著。
「我也不知道。」蒙謖似有所思,「最近注意蘭國質子府的動靜,一旦有何異樣,立即通報,切記不可驚擾質子府里的任何一個人。」雖然蘭國質子府沒有任何異動,看似也沒有什麼動機,但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但凡有能力與他作對的人,一個都不能疏忽。
「殿下讓臣留意蘭國質子府,不知有何深意?」冷季言正眼對上蒙謖的目光,隱約中有幾分逼問的意味。
前幾日雲國長公主在金玉滿樓遭遇刺客,幸虧蘭國九皇子及時出手相助,經由此事之後,素無交往的兩個人近日已經開始了往來。
蒙謖與那雲國長公主的事,蒙京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蒙謖冷冷一笑,散漫的目光凝結出凌厲的光芒,「冷大人在想什麼?」
不輕不重的語調里,帶著冷厲無比的威嚴,鋪天蓋地的彌漫在牢室之內。
冷季言心頭一凜,語氣卻依舊生硬,「臣只是覺得,蘭國質子近年一直都在養病,倘若有什麼企圖的話,臣的人怎會一點覺察也沒有?」
他這話里,用的是「臣的人」,僅三個字就表明了一切——倘若沒有我冷家,你七皇子想鞏固權位,可沒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