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南枝真的就是那什麼莫御醫的長女?她入宮,就是為了復仇?
腦海里快速的閃過一個念頭,雲芷還來不及抓住,已在轉瞬間消散,只覺得無形之中有一張巨大的網正在張開,靠攏,無法逃開,仿佛宿命。
心里一陣發慌。
壓下心頭的異樣,她看著對面的那遠山清水般的男子,漆黑的眸子里映出一片淺藍色的剪影︰「我自己身邊的事還真不如九殿下知道的多。」
出事那晚之後,她不是沒有查過南枝的來歷,但是南枝的身份遮掩得極好,直到現在都查不出絲毫端倪,她也沒往復仇這方面想,追查便一直沒有結果。
而他卻知道。
她不喜歡這種被人洞察一切的感覺,仿佛自己的一切都盡在他人掌握。
蘭簡兮听她突然轉了口氣,低低的輕笑溢出口。
心情好的時候便是你啊你的,不爽快的時候就一口一個殿下。
蘭簡兮笑了笑︰「你手底的人也不差,查出這些事情只是早晚之事,我只是認識的人多一些,所以消息會快一些。」
年幼之時,他便隨著墨詢四處游歷,三國的大江南北都留下過他的足跡,其間救過許多人,幫過許多人,是以,墨家在民間,有著極高的贊譽,而他很早就知道,這些受了他恩惠的人,日後必會為他所用。
結果也確實如此,當年他一人帶軍能生生擋住數倍的蒙國敵軍,很大程度是因為有那些報恩的人及時提供情報,讓他可以佔據先機,震懾蒙軍。
他的目光撇向船艙外那白衣如雪,容顏精致的男子,恬淡的目光變得奇異。
雲芷干笑兩聲,心知他不會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她,但是有一件還是要問一問,這件事也是今日出游的真正目的︰「蒙謖雖然被奪去大權,但是蒙祺也沒有得到什麼好處,冷家不會坐視不管,你將慕隱離一事告訴蒙祺,到底是什麼寓意?」
乾文帝雖然態度不明,但是不表態反而是最好的態度,只要蒙謖找到借口開月兌,那就什麼事都沒有,照目前的情況來看,蒙謖的罪責得到開月兌只是時間的問題,到時候與蒙祺的矛盾便會越演越烈,然而激化兩人的矛盾,就是蘭簡兮做著一切的最終目的?
她本來也這麼以為,但後來細細一想,蒙謖的地位基本確立,蒙祺失去了青峰山這個後盾,眼下的爭奪不過是最後的掙扎而已,對蒙謖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如此激化二人矛盾,只會讓蒙謖加快速度除去蒙祺,從此以後,蒙謖便一人獨大。
但是,這顯然違反了權衡之術,蘭簡兮不可能不知道。
這件事情遠遠沒有這麼簡單。
雲芷猜來猜去,卻始終猜不透他的想法——
這個看似遠山清水般的男子,卻有著深沉難測的心機,明明就在眼前,卻沒有人能靠近。
他悠悠轉回目光,望著她,「我一直覺得蒙謖的身後,還有一個人,那個人在幫蒙謖打垮對手,爭奪儲位。」
「青峰山一事,蒙謖是最大的獲益者,倘若他沒有派出慕隱離,那必是他一手策劃了劫持你的事,而且他沒有做這件事,並不代表他身後的人不會做這件事。」
「之前我曾經想過,那人是否是想坐看蒙謖與蒙祺爭奪,在兩者俱傷的時候坐收漁翁之利,但是我顯然想錯了。倘若我是那人,在知道青峰山之事的情況下,必然會先對付最得帝心的蒙謖,打敗了蒙謖,要解決掉蒙祺,只需去跟乾文帝告密即可,又怎麼會除去弱者,留下強者?」
點漆眸子里舒展開莫測的風雲,聲音卻沉寂得不起一絲波瀾。
「所以,那人所作之事,是為了幫蒙謖,只不過這一點,或許蒙謖自己也不知道,而今蒙謖陷入困境,那個人定然不會坐視不管。」
原來他這麼做,是為了引出謀害她的人。
雲芷臉上並沒有什麼變化,正想說些什麼,身子突然打了個寒顫,只覺得一股自內向外散開的冷意,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不知為何,船艙里的空氣好像一下子稀薄了許多。
蘭簡兮的目光好似瀝過冰雪,冰封之後,驟然破碎,恬淡無暇的臉龐上漸漸的顯出了驚疑,他本來容貌秀麗,猶若遠山清水,這一改變,卻是有一種別樣的魅惑,直教人移不開眼。
這個禍國殃民的家伙。
心底暗罵一聲,她眼前突然出現了蘭簡兮放大的俊臉,手腕被他抓起來輕輕按住,耳畔傳來他清泉般的聲音,只是這清泉似乎流淌的有點快,「該死」
素來溫文爾雅的他,竟然吐出了咒罵的話。
船艙的光線一下子暗下來,只見訾衿鑽了進來,精致的面容上一片冷峻之色,冰封的眸子里布滿肅殺之氣。
船尾,傳來淡玉的驚呼,「公主怎麼了?」
「且住」蘭簡兮一聲低喝,頓時喝住了欲沖進來的淡玉。
訾衿從蘭簡兮的懷里將雲芷撈到自己懷里,此時,雲芷的思維仿佛也被凍住了一般,一時轉不過來,只覺得身上被點了幾下,又酸又麻。
一股暖意從外導入,仿佛有意識一般,漸漸的傳遍雲芷全身,將那冰骨凍髓的寒冷一點點的驅散。
又是這種感覺……
雲芷的意識稍稍恢復清醒,模糊之中,看見一雙深幽的眼眸望著自己,里面布滿了復雜的情緒,似是心疼,似是內疚,似是怨怒。
不近不遠的地方,仿佛有一道目光也在凝視著她,但是雲芷讀不懂那眼中的情緒。
從來都沒有讀懂過。
船頭的九月得知出了事,急忙劃動船槳往岸邊而去。
船外的湖急促的嘩嘩作響,雲芷听著水聲,漸漸的放松下來,漫天的疲倦鋪天蓋地而來,縱然她不想入睡,卻終是抵不住濃濃的倦意,在一陣奔波中,慢慢的合上了眼簾……
船一靠岸,訾衿抱著雲芷下了船,二話不說便疾步往回走去,他的速度太快,淡玉小跑起來才勉強可以跟上他的腳步。
「她這虛寒之癥,可是六年前落下的病根?」蘭簡兮的聲音听不出一絲情緒。
訾衿猛然回眸,深幽的眸子里迸射出凌烈的寒光︰倘若不是因為小芷,以你對小芷做的事,我定會將你碎尸萬段
雲芷回來之後沒有半點記憶,但是在宮中遇見蘭簡兮的時候,卻是十分的熟稔,然而雲芷以前就與他並無交往,又豈會在失憶之後與他相熟?
縱然雲芷不說,但是他又豈會不知?她在良城的那段日子,所遇見的人,便是蘭簡兮是他遮掩了雲芷在良城的蹤跡,是他利用雲芷以引出慕隱離,也是他,將雲芷送去青峰山
倘若可以,他恨不得現在就殺了蘭簡兮
然而,小芷她……訾衿心底蔓延開一片冰涼,冰封的眸子里散發出濃重的殺氣,似有實質。
這無形的氣息讓一旁的淡玉忍不住呼吸滯了滯,小臉變得蒼白,似是不堪承受那強大的肅殺之氣。
蘭簡兮站在靜靜的站在湖畔,目光落到已經陷入昏睡的雲芷身上,秀麗的面容平靜無波,仿佛對面男子的凌厲的氣場對他沒有絲毫影響。
「六年前,她也曾失過憶,是否?」
一字一句,仿佛尖針扎入訾衿心頭最柔軟的地方,訾衿的瞳孔猛然一縮,目光仿佛寒冰刀刃,直刺那一抹無暇的淺藍。
蘭簡兮望了一眼訾衿懷里的女子,緩緩垂下眼眸,從湖面上吹來的清風撩起一角衣擺,君子如玉,藍衣無暇,身後的湖光秀色,都化作了背景。
當年還是少年郎的時候,便是這樣的遺世獨立,便是這樣的傾世風華,他才出現在雲國,便一下子吸引了小芷的目光,讓小芷費盡心思,與他定下一生之約。
縱然他知道,那只是兒戲之言,縱然他一早就知道,小芷作為儲君,日後的帝王,並不會屬于他一個人……
而今,小芷忘卻前事,卻難以忘他,為何?又是為何?
訾衿心底涌出了怒火,怒火很快又被自責所代替,漸漸地,精致清俊的面龐上浮現出了決斷之色。
小芷,這一次不會再讓你如此任性,哪怕你怨我,討厭我,我也不會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小芷,我們本該如此,你可知道?你可知道?
陽光明媚若春桃花開,九月卻分明感到了寒意森森,目送著訾衿抱著雲芷遠去的背影,九月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自家殿下,只見蘭簡兮秀美的臉龐上漸漸的冰封化解,嘴角浮起了一絲沒有笑意的笑容。
壞了殿下的心情糟糕透了
心底暗暗叫衰的九月正琢磨著是做隱形人,還是借機溜走,免得受到池魚之殃,卻在這時,蘭簡兮斂了笑容,面無表情的沿著湖畔漫步而去。
半晌之後,他在一片綠蔭下停下了腳步,點漆眸子凝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面,秀麗的臉龐上籠罩著一層淺淡的迷茫。
這種表情,九月跟在他身邊這麼些年,幾乎沒有在他的臉上看到過。
他從來都是殺伐果決,哪怕是失敗,也會很快就恢復過來,從未有過後悔與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