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從碧南湖回來之後,沒過多久,乾文帝召見兩國使者,幾日之後,又召見了雲國長公主與蘭國九皇子,第一次明確表達出釋放二人歸國之意。
三番磋商,乾文帝終于接受兩國提出的交換條件,只待三國互換國書,達成交接事宜,兩人便可啟程回國。
其間,反對派見大局已定,難以更改,歷經三朝的老臣在下早朝的時候,欲一頭撞在明台殿的石階上,以死進諫,幸而七皇子手疾眼快,及時制止了老臣血濺明台殿。
乾文帝對七皇子一番褒獎,對那老臣亦不加苛責,且體恤其為三朝嘔心瀝血,當即一道聖旨,將老臣送回老家頤養天年。
至此,眾臣皆知釋放質子回國已成定局,皆不敢再有任何異議。
而這一切真正塵埃落定,已經到了十月份。
十月初二,雲國長公主與蘭國九皇子將隨兩國使者,從蒙京出發,由蒙國禁衛軍護送,直至百里之外的良城。
雖在這里沒有什麼好帶走的,然而所有的事務準備起來,卻繁瑣無比,叫雲芷忙得腳不落地,確定回國之日的時候,她抽空去宮里見了蒙璃幾次,蒙璃似是早已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黯然之際,更多的是囑咐她路上小心。
蒙璃是她在這個世界最最親近的朋友,萬般舍不得,卻也無可奈何,她熬夜趕了一些小人書出來,只望蒙璃可以看久一些,了了慰藉孤單。
卻不料蒙璃竟淚眼朦朧,最後一次進宮的時候,抱著她哭得淚流滿面。
孤高淡漠的璃公主,也不過是一個失去了親人,又將失去朋友的可憐人。
便在離別的傷感中,雲芷與蘭簡兮等來了期盼已久的回國之日。
蒙璃最終沒有去送她,只派了人送了一個平安符,再無他言——
千言萬語,難述離別意,惟願一路平安,可慰吾心。
心頭一痛,忍不住想流淚——
只願蒙璃終有一日能有人伴在身旁,此生不再孤單。
至吉時,兩國儀仗先後走出蒙京城門,數百名劍客緊隨其後,場面頗是壯觀,城中百姓爭相觀望。
雲芷不由回望這座繁華的城池,心里千回百轉,滋味復雜。
所有的愛恨情仇,將隨著她的離開暫告一段落,在前方等著她的,是不可知的未來,而這一輩子,應該都不會再回來了。
城牆之上,站著一個深紫華裳的男子,目送著那白色寶蓋的車駕徐徐遠走,緊緊的抿著薄唇,深邃的眼眸里閃動著不可知的情緒,一眨也不眨,似要將那最後的影子刻在心中。
彼時,乾文帝正在與冷季言下棋,皇貴妃與冷姝隨侍帝側。
相比起雄才遠略的先帝,眾臣對這位乾文帝的評價多是治世尚可為明君,亂世必是喪權辱國。
自然,這話是暗地里說的。
所有的人都這麼說,只有冷季言不會這麼認為,乾文帝下棋的技藝卻是一流的,每一步都走得極其精密,可謂沒有破綻可循,從第一次與乾文帝下棋,乾文帝便從來沒有輸過。
如此縝密的心思,怎麼可能是個無所事事的草包?
正下到關鍵時刻,外面突然有人來報。
在座幾人大約能猜到是什麼事,冷季言望了望自己的女兒,見她面上無風無浪,暗嘆了一聲,而後听來人說了七皇子登上城牆一事,心道果然如此。
「陛下……」皇貴妃想替蒙謖說話,卻被乾文帝揮手打斷,他看著冷姝,笑容親切溫和,「謖兒也是被寵慣了,想要什麼便有什麼,恍然遇到一個得不到的,難免耿耿于懷,過些時日便會無事。」
冷姝垂目道︰「姝兒明白,姝兒會努力做好本分之事,請父皇放心。」
乾文帝微笑著點了點頭,「父皇一直都看好你,謖兒往日里政務繁多,有些事需你多幫襯著些。」
「父皇太抬舉姝兒了,殿下既是姝兒的夫君,姝兒自當萬事以殿下為先。」冷姝和聲說著,心里卻是一片荒涼,冰冷的指尖幾乎拽不住手里的絲帕。
「那就好。」乾文帝露出滿意的笑,看向冷季言,「听說前幾日的政見是姝兒提起來的,姝兒如若是男兒身,必定會成為下一代宰輔,然而身做女兒家,給我謖兒做賢妻也是正好。」
听乾文帝盛贊,冷季言的心沉了許多,面上依舊維持著誠惶誠恐的笑容,「陛下謬贊,臣惶恐。」
乾文帝擺了擺手,拿起一粒棋子,在棋局里略略一掃,果斷的按下去——一招定輸贏,冷季言再次輸掉。
冷季言大贊陛下棋藝高超,乾文帝龍心大悅,「即刻傳旨,封晉王嫡長孫女與左丞嫡女為七皇子側妃,折日完婚。」
金口一開,便決定了兩個女子的命運。
第一天晚上,兩國的隊伍在良城百里外的一個小鎮歇腳,落腳的驛站並不大,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院落,雲國長公主蘭國九皇子各自佔據半邊,旁邊住的是兩國的使者,其他人都得露宿。
雲國派來的使者喚作秦謙,是雲瀟的心月復,另有幾個人都是他的手下,不是經常出現在雲芷跟前,雲芷只識得一個臉熟。
十月份的天黑的比較早,用過晚膳之後,已是夜幕濃重。
秦謙來找她談了會兒路上的事宜,很快便又離去,她在屋子里走來走去,始終沒有半點睡意,忍不住打開了窗戶。
對面的門窗都緊閉著,里面燈火通明,隱約可以看到幾個人影。
想來,他正在與自己的屬下商議事情。
其中有一個人影一直在晃動,不時指著對面的人影,似乎很是氣憤,雲芷不由笑起來,那應該是墨詢,也不知道那人又怎麼惹自己的師叔了。
而另一邊,有一個人影安然不動,有時候被指著鼻尖也頗是悠閑的姿態,直惹得對面的人拍桌子,兩旁的人都紛紛上前勸慰,屋子里的人影亂成一片。
那個氣得墨詢跳腳的人,定然就是他了。
要說他的脾氣當真是極好的,偏偏墨詢左右看他不順眼,經常雞蛋里頭挑骨頭,他也照舊一副好脾氣相對,叫墨詢一股子氣無處可撒,每每氣得內傷。
對面的門「 」的被人踹開,身著墨色長袍的墨詢怒氣熊熊的拂袖而出,身後還有人在喊先生,他隨手一甩,將門關上,眼不見為淨。
雲國這邊的劍客听到動靜,頓時警惕起來,見是蘭國那邊的人,依舊沒有放松半分。
這一批劍客都是雲瀟親手培植出來的,秦謙帶來的話是這樣的說——這些人都是從長公主離開雲國的時候,瀟世子為了迎回長公主做的準備,只有長公主才是他們的主人。
她便是要這些人即刻去死,也不會有任何遲疑。
蘭國與雲國的關系雖好,但終究是外人,要是起了謀害之心,更加防不勝防。
是以,秦謙一直對蘭國的隊伍防備甚深,明面上維持著和氣,暗地下卻是能不接觸便不接觸,雲芷明白他們的心思,也未多加強求。
墨詢立時便感到了雲國這邊的懷疑,更氣不打一處來,轉眼看見雲芷開著窗,正往這邊望來,目光一下子變得古怪起來。
「墨先生。」偷窺被抓個正著,雲芷索性笑吟吟的與他打招呼。
墨詢望著她,漸漸的皺起了眉,好似看到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雲芷下意識的往自己身上看了看,並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抬手想模自己的臉,對面的墨詢突然臉色一變,厲聲喝道︰「別動」
雲芷一怔,抬起的手抖了抖,只見眼前一道黑影閃過,手腕便被人一把抓住,輕輕一按,竟是刺骨的痛
「啊」短促的痛呼未落,又是幾下錐心刺骨的痛,雲芷眼前一黑,幾欲昏厥過去。
這一聲驚呼,驚得一旁的劍客紛紛拔劍,跑過來欲保護她。
墨詢黑著臉,對趕來的訾衿與連青佩沉聲道︰「她中毒了。」
二人臉色驟變,雲芷卻有些發懵,懷疑自己是不是听錯了——她中毒了?
連青佩回頭,急聲吩咐涌過來的劍客︰「封鎖所有出口,任何人都不得進出」
「照做」見眾劍客遲疑,訾衿沉著臉發話,他的話似乎極有威信,眾人聞言,迅速將所有的出入口把守住,留下部分保護長公主。
「咳咳——」雲芷胸口一悶,一股腥甜涌上喉頭,雪白的衣衫上瞬時落下大片血紅。
「小芷」訾衿大驚,連忙接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雲芷一口血吐在他的胸口,宛若炙毒的火焰燙在心頭,痛入骨髓,巨大的恐懼攫住他的心,抱著雲芷的手抑制不住的顫抖起來。
不會有事的,小芷不會有事的……
肚子里宛若有一把尖刀在攪動,痛得她痙攣起來,嘴里的血不間斷的溢出來,躺在床上的時候,「哇」的一聲,嘔出大口鮮血。
院子里亂成一團,對面傳來一陣急促嘈雜的腳步聲,門外響起秦謙的冷冷的聲音︰「九殿下還請止步,長公主殿下……」
「都閉嘴再吵人都要死了」墨詢氣急敗壞的吼了一聲,在場的人臉色紛紛一變,又听他罵道,「給我拿藥箱過來不然人真的要死了」
秦謙一听這人對長公主如此大不敬,立時黑了臉,對墨洵很是質疑,「公子,長公主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