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事情發展到這里,秦謙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他確實存了私心,但既然公子自己並不在意,他也不好過多摻和,何況兩國為伴畢竟比他們自己獨行更穩妥一些,如果長公主醒來,只怕也不願意看到兩國使團分裂的結果。
左右也不過大半個月的時間,待兩國使團分別,公子與長公主在一起便不會再有人插足,眼下,也不急于一時。
過了半個時辰,閔影帶著人回來稟報結果,並未發現可疑人物,也沒有任何可疑物件。
「方才秦謙多有冒犯,還望九殿下多多海涵。」結果出來,秦謙無話可說,他也不是死要面子的人,于是誠誠懇懇的給蘭簡兮道歉,接著又向閔影一揖。
閔影也不是小家子氣的人,見秦謙如此態度,當即回了一禮,方才產生的一點隔閡也消弭了。
到了這個時候,墨詢才悠悠的開了口︰「這種毒不是吃下去的,毒性的發作也會慢一些,所以,她在幾個時辰之前就中了毒,這毒定是下在了不離身的東西上。」
一番話,更是證實了蘭國使團的清白,叫秦謙有些下不了台面。
墨詢終究是個護短的性子,而且眼里揉不得沙子,九兒對那丫頭一片真心,那秦謙一而再再而三的懷疑他,懷疑九兒,不給點教訓難消心頭之氣。
頗是尷尬的道了歉,秦謙著人對雲芷的車駕物件做了一番排查,最後,墨詢從雲芷屋子里找出一個平安符,說是上面下了毒。
這平安符正是蒙璃在出發前,派人送給雲芷的離別之物。
芷的交情匪淺,無論從哪一點看來都沒有害雲芷的動機,所以,平安符上的毒顯然是被人中途下的,而最大的疑點便在那送平安符的宮人身上。
最有可能這麼做的人,只有七皇妃,冷姝。
冷姝前幾年都在南方調養,得到這種毒草再容易不過,以她的勢力,在宮中隨便動一下手,便可以在平安符上下毒。
她與雲芷結怨依舊,不止一次謀害雲芷,而雲芷前不久還離間過她與蒙謖,新仇舊怨通通佔齊,最有動機。
似乎一切都指向冷姝,然而眼下卻沒有辦法去證明,即便是證明了,當下也不能將冷姝如何,他們已經離開蒙京,沒有道理再跑回去計較這些,生出更大的事端來。
也正是因為這樣,冷姝在這個時機害人,是最合適不過的。
商議之後,眾人似乎也比較傾向于這個結果,權衡一番,終是決定暫且放下此事,日後加緊防範,避免再生變故。
折騰了一夜,眾人都疲倦不已,吩咐手底下的人各自恪守自責,便紛紛散去。
院子里很快便安靜下來,秋風瑟瑟,卷著干枯的落葉拂過門窗,發出細碎的摩擦聲,更是平添了幾分寂寥。
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扣著平整的木桌,發出有節奏的擊打聲,蘭簡兮略作沉吟,低沉的喚了聲,「來人」。
屋子角落里發出細微的響聲,雜糅在呼呼的風聲中,越發的听得不分明,「殿下有何吩咐?」
驛站里比較簡陋,一盞昏黃的煤油燈在涼風中搖曳,晃動的光影落在他輪廓分明的臉龐上,亦真亦幻,神情不辨。「回蒙京,查送平安符的宮人。」
「是。」
一道黑影如青煙般掠出,轉眼消失在驛站里。
在屋子里走了走,心里掛念著住在對面的女子,嘆了口氣,忍不住推門而出,不由自主的走向那道緊閉的門。
推門而進的時候,心想師叔肯定又要諷刺他,但也管不了那麼多,便是她變成這個樣子,多看一眼也多一份慰足。
屋子里的人卻不是墨詢,而是白衣似雪的訾衿,他正坐在雲芷的床前,神情間似是傾注了無盡的柔情,只為眼前昏睡的女子而釋放,滿心滿心的心疼與愛戀,還有著平日里不曾流露的貪婪,毫無顧忌的凝視她的貪婪。
听到動靜,他的手仿若被燙了般的收回來,指尖殘留的細膩柔軟令他心中陡然泛起一陣失落,只有在這樣的時刻,他才敢小心翼翼的去觸模她,靠近她。
看到來人的時候,清俊的面龐冰雪覆蓋,深幽的眼眸里映出一抹模糊的淺藍,宛若一團炙火,燙在他的心頭。
他站起來,與蘭簡兮平視。
不同于往日的爭鋒相對,彼此的眼中一片淡然,恍若對面的人,只是一個毫不相干的陌路人。
訾衿斂下眼眸,遮住眼中的情緒,無聲的擦肩而過,似雪的衣角輕輕搖曳,勾勒出一個孤單料峭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陰沉的夜幕之中。
四下寂靜,了無人聲,物什在微黃的燈火下,落下大片大片斑駁的影子,顯得屋子里越發的昏暗寂清,好似方才不曾有人出現在這里。
蘭簡兮走過去,凝望著正在昏睡中的女子,見她娥眉輕蹙,似在睡夢中也無法安然。
伸出手,蓋住她攏起的眉頭,微涼的指月復輕輕拂過,似是得到安慰一般,雲芷漸漸的放松下來,清麗的眉宇間也舒展開來,宛若冬夜里綻放的白梅,淺香暗浮,嬌楚可人,卻有一種百折不撓的神韻。
瑩粉的唇畔揚起一絲淺笑,又如水中花月,漸漸的淡去。
墨詢推門而入,看見屋子里的師佷,也沒有絲毫意外,想起先前另一個小子在這里,轉眼便換了一個人,不由暗嘆了口氣。
便是他護短,可感情這事卻容不得他人插手,眼下這丫頭意屬自己的師佷,兩情相悅自是皆大歡喜,然而另一個小子也是一片真心,還與雲丫頭有婚約,也真是夠嗆的。
「毒已經結了,不過她的身子受了極大的損傷,只怕熬不起這一番舟車勞頓。」本是安慰的話,自己說著又嘆了口氣。「先前在她身上下的功夫,也算是白費了。」
現在她的身體狀況,比之以前,更差了一些,本來就已經經不起折騰,回國途中這一個月,天氣會越來越冷,只怕她更加熬不住。
下毒的人,用意大概也在于此,便是她可以熬到回國,體質也大不如以前,回國又是一番爭權奪勢,根本經不起這般勞心勞力,難免多受制約。
這一招,簡直是叫人毫無還手之力。
見自己的師佷若有所思的望著自己,墨詢心頭升起不好的預感,臉一沉,頓時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不管你求我什麼,別想我會答應你」
蘭簡兮莞爾一笑,「師叔既然已經知道佷兒的打算,又何必再做推月兌?」目光落到那蒼白的小臉上,溫潤似水,「我與她不過是暫時分別,如若她出了事,師叔,你該是知道那種感覺的。」
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的師叔對母親的感情,只是母親一直將師叔當成弟弟,師叔又見母親有了意中人,便開始四處游歷,當年母親掛帥出征的時候,師叔火急火燎的趕去戰場,卻終是晚了一步,窮極一生,也無法見到最後一面。
這件事一直是師叔心中的痛,便是結了痂,底下的傷口卻難以愈合。
他不要上一輩的事情在自己身上發生,何況,他心里的人,心里也同樣有他。
低似自喃的聲音,落到墨詢耳中,卻宛若驚雷炸耳,身子猛地一震,無力的退後了兩步,直至撞上身後的門扇,才看看停住腳步。
心中的傷痛被狠狠的揭開,鮮血淋灕,痛入骨髓。
「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得很,只要不發生什麼變故,會一直好好的活到您回來。」一貫的調侃的語氣。
墨詢聞言,立時來了氣,出口的話語卻溢滿傷痛,「你這混小子,從來都最會傷人。」就像你母親一樣,玩命的時候也不顧及自己身邊的人,總是叫人不放心。
他不敢去看那雙熟悉而相似的眼眸,生怕多看一眼,就會多痛一分。
被罵的人卻莞爾一笑,「多謝師叔。」
墨詢哼了一聲,表示不想理他,最好快點走,眼不見為淨。
復又看了雲芷一眼,他微微一笑,點漆般的眸子里流轉著脈脈情愫,盈盈似水,而睡夢中的雲芷,半點不知道,便是在她的跟前,有一個人已經用自己的安危,換得她的安危。
院子里站著一個雪白的人影,冷風蕭瑟,卷起層層枯葉,綽綽的樹影在漆黑的夜幕中搖曳,似是在召喚什麼。
瑟瑟秋風中,他雪色的衣擺隨風而舞,似要飄遠,淡漠的語聲也隨著風聲逝去。
一片枯葉吹落發間,輕輕的摘下來,神情間浮出玩味。「總不能,就這麼算了……」
訾衿雙眸一眯,用鋒芒隱現的目光審視著眼前笑容淺淡的男子,過了半晌,淡淡道︰「多謝你,救了小芷。」
好似听到了笑話,蘭簡兮輕笑出聲,惹來一道如冰似雪的目光。
他毫不在意,漫聲道︰「這些事我做的樂意,不需任何人來感謝,也不需他人替她來感謝。」
那目光鋒芒漸露,猶若冰刃,似有實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