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是一片亮晃晃的槍頭,閃著冰冷的銀光,直刺人眼。
屏著呼吸,兩人躲在一小片陰影之下,一動也不動。
身旁的訾衿在她手上寫了一個「走」字,見她點頭,一手摟緊了她的腰,一手不動聲色的拿起一片瓦礫,欲伺機而動。
「發生了什麼事?」對面的院子里也正在搜查,听到這邊的動靜,立時準備過來詢問。
嗖嗖嗖,幾道細小的黑影閃過,訾衿飛射出手中的瓦礫,只听「哎喲」幾聲,分毫不差的打在對面院子里的士兵身上,幾人跌倒在地上,一時爬不起來。
「刺客」
听聞驚呼,這邊院子里的士兵驚疑不定,寒光凜凜的槍頭立時轉了方向,正在附近搜索的士兵也迅速的剛過來。
見注意力暫時轉移,訾衿橫在雲芷腰間的手猛地收緊,欲趁機飛離屋檐,不然錯過這次機會,待搜查的人一旦覺察,很快就會回來,屆時插翅難飛。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黑影從不遠處的屋頂上突然騰起,飛速的掠過兩人藏身的屋頂,朝另一邊奔馳而去。
「在那里快追」
黑影的出現立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紛紛亂亂的腳步聲也隨之追過去,喧囂聲也漸漸遠去。
不及多想,訾衿帶著她飛身而下,迅速的隱入一條偏僻的小巷里。
急急穿梭在巷道之間,陰冷的風撲面吹來,比屋頂上還要凌厲幾分,灌入口鼻中,刺得胸口宛若針扎般的疼,只覺得一陣血氣翻涌。
氣息一滯,她差點摔倒在地上。
訾衿的臉色變了變,四處望了一下,找了個隱蔽的角落,掏出一個瓷瓶,倒出一粒藥丸,讓她吃下去。
勉力吞下藥丸,雲芷抬起蒼白的臉,對上訾衿擔憂而自責的目光,暖暖的一笑︰不關你的事,你做的很好。
握住他微微冰涼的手,這才發覺自己的手更冷,正想縮回,卻被他牢牢的抓住,塞進他的懷里,淳厚的溫暖包裹著她的雙手,隨著血液,一下子灼到她的心頭。
他的目光沉靜中帶著一絲滿足,雖然此刻危機四伏,然而這一次,是他陪在她的身邊,不再是其他人。
雖然他很想多留一刻,但情況刻不容緩,目光流轉,已經變得沉凝,訾衿彎下腰,示意她爬到背上來。
望著那寬闊的後背,恍然間便想起了另一個人,心里不禁彌漫開了不安,此情此景,何其相像
「芷公主。」一個可疑壓低的聲音突然響起,緊接著從拐角走出來一個人影,定楮一看,是一個黑衣劍客,雲芷瞧著只覺得模樣有些熟悉,樣子很像蘭國使團的劍客,但蘭國使團的劍客有數百人,除了平日里常見的那幾個人,其他的便是見過,也不一定能記住。
訾衿眸光一閃,不動聲色的按住劍,將雲芷護在身後,面上卻一如平常。
黑衣劍客施了個禮,急聲道︰「殿下正在附近等芷公主,請芷公主隨小人來。」
雲芷看了訾衿一眼,訾衿拉住她的手,點了點頭。
兩人跟著黑衣劍客急速離去,雲芷趴在訾衿的背上,緊緊的抓著他的衣衫,又怕會束縛他的行動——
此人有詐。
本來一直對之前發生的事還一頭霧水,方才訾衿在她的手心寫了這四個字之後,便徹底明白過來。
去清月樓藏身是蘭簡兮提出來的,他的人也會早一步到達清月樓,而清月樓有什麼情況,他的人自然也是最先知曉的,所以,當事發的時候,他完全有時間派人來找她,只是訾衿並未按照原計劃去清月樓,是以沒有踫面。
要在第一時間獲知地面上的情況,站在高處是最直接的辦法,方才訾衿飛出瓦礫的時候,想來已經讓蘭簡兮的人發現,于是調虎離山,讓她與訾衿得以安全離開。
如此,蘭簡兮的人應當馬上就能找來,恰恰這個時候,這黑衣劍客便出現了。
然而,真正的蘭國劍客並不在這里——
「錚——」一道黑影從天而降,只見銀光一閃,劃過那黑衣劍客的脖子,那黑衣劍客還來不及發出半點聲響,便轟然倒地。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穿著同樣衣著的黑衣劍客,那劍客嫌惡的望了一眼,收了長劍,抬頭向雲芷一揖,「芷公主。」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語調,熟悉的模樣,叫雲芷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九月,他怎麼樣了?」
九月是他的貼身護衛,眼下正危機四伏,他竟然讓九月出來尋她
擔憂的同時,心里溢滿了溫暖與甜蜜。
這個人,總是那麼為所欲為。
九月瞥了一下背著她的訾衿,垂目道︰「殿下無事,眼下已經趕往北山,北山有道可以通往城外,請芷公主前去匯合。」
厲城傍山而建,佔據天險,所以北山地勢陡峭,要大肆行軍過北山,基本上不可能,然而要少許人不被覺察的從北山出去,卻並不是很難。
眼下四處都是追兵,即便他們可以躲過搜查,但眼下發生這等大事,明日的城門只怕不會打開,屆時他們就會成為甕中之鱉,被找到只是遲早的事。
所以,與其困在城中,不如另尋出路。
事不宜遲,三人火速往北山趕去。
北山上路徑曲折,只堪堪有一條時斷時續的小道通往山上,在漆黑的夜幕中,高高聳立的山頂似乎直達蒼穹,沒有盡頭。山間的冷風凌厲異常,越往高處風力越大,綽綽的樹影宛若群魔亂舞,發出如泣如訴的索索之聲。
翻過北山,再走幾十里,便是蘭國邊境。
雲芷抬頭望了一眼,呼呼的寒風將她的發髻吹亂,迷離了雙眸,只見前方一片黑暗,似乎無窮無盡。
「殿下。」
一聲輕喚,將雲芷的心神都凝注在一個方向,只見前方的樹影之下,緩緩的走出一個修長的人影,濃重的夜色之中,看不清對方的面容,一雙透亮的眸子不染半點寒意,凝望著她,似水流轉。
訾衿將她放下,那抹溫熱立時從背後撤去,隨著一縷似香非香,走向另一個人。
雲芷跌跌撞撞的走上前,怔怔的望著他,怎麼看也看不夠,所有的話都梗在喉頭,千言萬語也不及看他一眼。
「手怎麼這麼冷?」蘭簡兮將她拉進懷中,裹在自己的披風里,將咧咧的寒風悉數遮去,握著她的雙手輕聲問道。
「現在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還抓緊時間快走?」墨詢實在看不下去了,一副受不了得模樣,哼哼著催促二人快些離開。
雲芷這才發現,後面還有十幾個人,墨詢也在其中。
蘭簡兮也往她身後看了看,見只有訾衿一人,並未有絲毫意外。
模了一下雲芷的脈象,他的面色有些沉凝,目光復雜的望了訾衿一眼,復又看著雲芷,「我背你。」
還不待雲芷回答,訾衿已經走上前,「我來。」
冷冷的聲音不起波瀾,卻有著決斷的意味。
他深深的看了訾衿一眼,松開手,沒有反對。
十指解開的瞬間,雲芷心頭涌起不祥的預感,仿佛這次放手之後,便再也沒有機會在一起。
心中一陣慌亂,緊緊的,又抓住他的手,一瞬不瞬的看著,生怕一眨眼,他就會徹底消失。
感受到她的不舍,蘭簡兮的嘴角溢出一絲微笑,反握住她的手,什麼也不說,直接印下一個吻。
「呀。」她一怔,旋即意識到訾衿就在一旁,不由低聲驚呼,被燙了一般的松開手,恨恨的等著笑吟吟的他。
訾衿袖下的手緊緊握起,垂著眼眸裝作沒有看見,薄唇緊緊的死死的抿著,沒有說話。
很快,一行人半刻不停的往山上趕去,訾衿將雲芷綁到自己的背上,墨詢與幾個劍客在在前面帶路,蘭簡兮與雲芷及訾衿三人走在中間,九月與其他幾人在後,儼然形成一個保護圈。
「你可知,這次是誰要謀害我們?」雲芷問著一旁的就算是在趕路,也宛若信步花庭的人。
事情發生的時候,她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冷姝,因為一直以來,只有冷姝才會這樣欲置她于死地,也只有冷姝可能會有這麼大的勢力,策動邊城守將對她動手。
然而,細細一想,便覺得不可能是她。
蒙謖即將登基,如若她與蘭簡兮在這個時候在蒙國境內出事,于蒙謖而言,只會動搖民心,使得時局動蕩,百害而無一利。
冷姝再怎麼恨她,卻不會為了一時痛快,置蒙謖于不利之地。
也正是因為這樣,當初報仇的時候,才會想離間冷姝與蒙謖的關系,最好讓蒙謖這一輩子都冷落她,無視她,讓其求而不得,生不如死。
所以,這次的事情,不會是冷姝指使的。
再者,那些人不僅想謀害她,還想謀害蘭簡兮,顯然背後的人這麼做並不只是私怨如此簡單,要是她與他真的出了事,三國的時局勢必動蕩,可這樣的結果,會對誰有益?
他笑了笑,笑容十分奇怪,每每看到他這樣的笑容,雲芷便知道,他定然又知道了什麼秘密。
「蒙祺。」
身下的人突然冷冷的吐出兩個字,顯然是看不慣他作弄玄虛的模樣。
竟是他?
雲芷怔了怔,又听訾衿說道︰「厲城的守將,原是蒙祺的羽翼。」
他的氣息有些不穩,想來是背著她急急的趕了這麼久的路,有些累了。
雲芷心頭一酸,心疼的喊出他的名字,「訾衿……」
「我沒事。」似是料到她會說什麼,訾衿先拿話堵住她,知她是心疼自己,嘴角抑制不住的彎起來,疲乏似乎也一下子減輕了許多。
偏頭一看,身旁的另一個男人,臉色卻不大好,頗是郁悶的樣子。
照這麼說來,便可以說得通了。
蒙祺此時已經被幽禁,怕是再無翻身的可能,眼見著蒙謖就要登基,心有不甘之下,欲除去兩國使團,給蒙謖找麻煩,動機時機無一不符合。
倘若真是如此,那些人定是抱了必死之心,不然不會這樣肆無忌憚的行動,半點也不怕事情會泄露出去。
想到這一點,又不由擔憂起連青佩與秦謙,要是他們被抓住,只怕凶多吉少。
「只要你安然逃月兌,其他人便不會出事。」看出她的擔心,蘭簡兮揚著溫吞吞的嗓音安慰她,半點逃命的自覺也沒有。
訾衿的腳步幾不可察的滯了滯,目如閃電的望著蘭簡兮,有些警告的意味︰我們的事,用不著你來管
卻是他的神情,叫蘭簡兮笑得越發的微妙,「你不必擔心。」
雲芷哪里還會相信他的話,上次便是听了他的話,結果出了大事,這家伙,從來報喜不報憂
可眼下,不听他的話,也沒有辦法,唯有先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做進一步的打算。
雲芷恨得牙癢癢,悶悶的趴在訾衿背上,再也不願意說一句話。
聞著訾衿身上的青竹香,昏昏沉沉陷入了睡夢,再醒來的時候,腳下的路開始變得平坦,坡度也越趨緩和,奔波了大半夜,終于翻過了北山。
雖是翻山越嶺,此處離厲城卻不過十多里地,眼下天色尚是一片昏暗,距離天亮只有一兩個時辰,一行人更是不敢有絲毫松懈,下了山之後,蘭簡兮派了一個人先行,一行人稍作歇息。
歷經一夜奔波,雖是不用走路,雲芷的臉色卻並不好,胸口一陣一陣的抽痛,引得血氣翻涌,因不想在這個時候給他們添麻煩,便忍了下來。
誰知一停下來,蘭簡兮就過來給她把脈,頓時臉色一沉,她垂下頭,仿佛做錯了事一般,不敢去看他的眼楮。
「怎麼也不說一聲?」出口的話語卻是無可奈何的嘆息,帶著濃濃的心疼。
雲芷心頭一酸,想說話,卻听他咳嗽起來,「咳……」
顯然是怕暴露藏身之處,他極力的壓制著,憋得臉上泛出異樣的嫣紅,卻越發的止不住咳嗽,呼吸也變得粗重起來,一聲一聲的敲打在雲芷心頭,生疼生疼的。
墨詢急忙趕過來,從懷里掏出兩個瓶子,一人一個,抱怨道︰「你們兩個,真是不讓人省心。」見雲芷倒出藥丸,伸手去拿水囊,馬上又補充了一句,「不許喝冷水」
「不喝水怎麼吃……」不甘心的小聲爭辯,還欲再說下去,卻被墨詢一個瞪眼將話都逼了回去。
訕訕的收回手,卻听身旁的人輕笑出聲,雲芷恨恨的一眼瞪過去,賭氣道︰「你也不許喝水」
「好啊。」蘭簡兮笑吟吟的應下,捏起黑乎乎的藥丸,慢條斯理的放到嘴里,好似吃糖一般,笑容也變得甜了幾分,「自然是與你有苦同吃。」
眾人眼觀鼻鼻觀心,卻不住拿眼偷看這位讓自家殿下「有苦同吃」的女子。
雲芷臉上一熱,又不知道說什麼去反駁他,不經意瞥見一旁沉默不語的訾衿,頓時氣上心頭——居然又拿她開刷
不再理會他,咽了咽口水,雲芷抱著英勇就義的念頭,吞下了那苦死人不償命的藥丸。
沒過多久,外面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仿佛有什麼正急急的往這里趕來,又因為害怕驚動什麼,那聲音十分的低沉,在寂靜的曠野里顯得尤為詭異。
雲芷心頭一凜,呼吸也隨之變得謹慎起來,不會是追兵趕來了吧?
覺察出她的緊張,坐在她身邊的蘭簡兮輕聲道︰「別怕,是我的人。」
在進入厲城的時候,他便提前安排了人手在路上,提放厲城事變,在厲城守將極力邀請兩國使團參宴的時候,更是確定無疑——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話音才落,先前派出去的那個劍客趕過來,聲音里帶著不難覺察的欣喜,「殿下,我們的人來了。」
身後黑壓壓的一片人影,估模著有兩百多人,這些人的足下都纏著布帶,而隨行而來的幾匹駿馬的馬蹄上也過了布條,所以這麼多人走來,才會那麼的安靜。
看到這麼多人,眾人的心稍稍放下,打頭的一個商人裝扮的男子上前半跪在蘭簡兮跟前,「屬下來遲,望殿下責罰。」
定楮一看,除了為首的幾個人,其他人皆是做了奴僕的裝扮,乍一看起來,便是一個普通的商隊。
蘭簡兮揮了揮手,「外面情況如何?」
「前半夜有大隊人馬在邊境搜查,眼下已經回去。」
「嗯。」他點了點頭,示意幾人快些離開。
雲芷傷病未好,坐了唯一的馬車,他們幾人各自騎馬,剩下的人全都步行,一行人扮作送貨的商隊,浩浩蕩蕩的往蘭國邊城趕去。
天邊泛起一片魚肚白,延綿起伏的山巒越漸清晰,青色的山體在熹微的晨色染著些許黑色,在肅殺的秋意中有些蕭條,落葉填在溪流里,幾欲阻斷流水。
坐在馬車里,听著馬蹄聲和車輪滾動的聲音,雲芷的心好似被車輪碾壓了一般,疼得喘不過氣來。
不知,連青佩他們到底逃出來了沒有?
往日雖與連青佩不甚親近,她嫌連青佩管得太嚴,做人太死板,可連青佩所做的每一件事,也都是為了她好,每次被她氣過之後,隔日還是照樣還給她說理,最終總是連青佩妥協,任由著她無法無天。
她身邊的人不多,淡玉已經走了,除了訾衿,便只有連青佩一人,都是相依為命的人。
千萬,千萬要安然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