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走的很快,路面不是十分平坦,好在馬車里墊了很厚的軟墊,她坐在里面不會覺得顛簸。
看得出來,這是他一早就安排好的。
心間填滿暖意,但很快又被酸澀所替代。
抵達蘭國邊城之後,就要分別了——他東去蘭京,她南下雲國。
宛若兩條交叉的直線,交集之後,便相距越來越遠。
慌慌張張的,忍不住掀起簾子,想看看他。
他正好趨馬在側窗邊上,仿佛有所感應,在她看著他的時候,目光也移了過來。
他也換掉了往日里常穿的淺藍色的袍服,改著一襲墨藍色的長袍,面容也做了修飾,發髻上也去掉了玉冠,只插一根古樸的木簪,就跟在良城的時候一樣。
見她怔怔痴痴的望著自己,蘭簡兮微微一笑,點漆般的眸子水色分明,好看的劍眉微微挑起,似是在問她看什麼,是她愛極了的模樣。
正欲說些什麼,後面響起一陣急急的馬蹄聲,隱約的,有些不同尋常的意味。
見她面露擔憂,他淡淡一笑,示意她不用擔心,回頭便見一人騎著馬急速趕來——
「殿下後方有大批人馬,正朝這邊趕來」
眾人聞言,臉色皆是一變。
蘭簡兮神色不動,「有多少人?」
「不下千人」
眼下他們總共不到三百人,如果要真的對付一千人,也不是不可能,然而這一千人之後,如若再有後援,縱然他們都是精銳,也難以抵擋下一次侵襲。
他眸光一閃,沉聲喝道︰「速行」
話音未落,後方便傳來錚錚鐵器撞擊的聲音,回頭一看,竟是先行的鐵騎
「快走」
馬嘶聲聲,腳步紛亂,只听後方轟鳴陣陣,便開始交起手來。
「別怕,會有人保護你的。」吵雜聲中,蘭簡兮的聲音帶著堅定傳入耳中,還不及去看他一眼,鞭子狠狠的甩下,馬兒吃痛開始狂奔起來,雲芷沒抓牢,被大力的摔進車廂里,晃動的簾子下閃過一抹墨藍,轉瞬即逝。
馬車外刀槍錚鳴,聲聲逼近,她想掀起簾子看一下外面的狀況,奈何馬車顛簸的厲害,她被晃得七葷八素,根本穩不下來。
「嘶——」拉車的馬突然高鳴起來,旋即前車高高抬起,雲芷整個人不受控制的往車壁撞去,後腦被狠狠的磕了一下,疼得眼前一黑,幾乎昏厥過去。
還不等她反應過來,只听一聲重物墜地的聲音,外面的馬好似瘋了一般的狂奔起來,立時有人大喊,「攔住馬車」
聲嘶力竭的聲音里帶著濃濃的恐懼與怒氣,這個聲音,雲芷閉著眼楮就能听出來,是他。
危急萬分,她卻十分不合時宜的想,還真是從來沒有听過他這般著急的。
也不知,他現在是什麼模樣……
意識到車夫大概已經遇害,雲芷強壓下胃里的翻涌,試著爬到前面去,將發瘋的馬控制下來,卻不想車輪似乎撞倒大石塊,狠狠的顛簸了一下,整個人又被甩到車廂後面。
突然,馬車似乎撞上了什麼,猛烈的撞擊幾乎將雲芷甩出去,還沒穩住身體,車外傳來訾衿焦急的聲音,「小芷,怎麼樣?」
身體仿佛被碾壓過一般,四肢百骸有如散架,連手也抬不起來,胸口血氣翻涌,痛得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噗……」動了動嘴角,想說些什麼,奈何再也沒有多余的力氣,耳畔的錚鳴聲越來越遠,一口鮮血吐出來,徹底的陷入了黑暗……
昏昏沉沉中,似乎有冷風拂面,背後卻貼著一個溫暖的身體,耳畔響著噠噠之聲,仿佛催命一般,從未間斷。
她想不起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心肺宛若被剜掉似的,除了疼,還是疼。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下的顛簸已經停止,她似乎是躺在一張平整柔軟的床上,有一個滿是傷痛的聲音一直在耳畔叫著「小芷」,一聲一聲,痛不欲生。
又不知什麼時候,她被一股苦澀的熱流逼醒,意識卻一直迷迷糊糊的,不知身處何處,也不知過去與現在,她很想說不要喝那麼難喝的東西,會苦死人的,奈何開不了口,只好下意識的緊閉牙關,由此拒絕喝藥。
「他能……同苦……我也能……」又是那個滿含心痛的聲音,喃喃的說著什麼,冰涼的指月復帶著無限的愛戀,細細的描摹著她的眉眼,有著絕望的意味。
卻不知為何,她听到這個聲音,已經痛得麻木的身體,竟然有了心痛的感覺。
一片溫熱的柔軟貼在唇上,似有什麼輕輕的撬開她的唇齒,一股苦澀的熱流隨之而來,潛意識里要拒絕,羞愧也油然而生,似乎這樣會對不起誰。
卻在感受到對方動作里的傷痛時,心也跟著痛起來。
是不是只要她听話,這個人就不會那麼痛了?
從此以後,再有在拒絕,誰知那人喂了藥,卻緊緊的抱著她,在她的頸項間留下一片濕涼,一聲又一聲的喊著兩個字,「小芷……小芷……」
有意識的次數越來越少,有時候,也不知是不是已經過了一世,直到胸口突如其來的刺痛,嘔出大口大口的鮮血,才知道自己還活著。
又一次吐血,心肺疼得好似有一把刀在一下一下的扎著,千瘡百孔也不會休止,她不住無力的暗暗咒罵,這般不死不活,不如讓她回光返照,看一看怎麼回事,明明白白的死了,沒沒算是沒有遺憾了。
那人這次卻沒有往日的急躁,不徐不疾的為她拭干淨嘴角的血,動作溫柔萬千,好似護著世間最最珍貴的東西。
卻不知為何,她覺得今日有些不一樣,心頭涌出了不安。
難道,是她真的要死了,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去麼?
旋即又釋然了,如此也好,只可惜了不知道這人是誰,長什麼模樣,如果有來世就好了,到時候一定好好報答他……
「小芷……不會讓你死……」那人無限溫柔的摩挲著她的臉龐,在她的眉心印下一個吻,聲音低啞異常,有著訣別之意,「從此……你一個人保重……」
听到這一句,突然心慌慌的,仿佛從此以後,再也見不到這個人。
她很想問那人是什麼意思,身體突然一軟,又陷入了黑暗……
意識不知漂浮了多久,似乎只有一瞬,似乎過了千百年,當雲芷用盡全身力氣睜開眼的時候,落入眼簾的,是一頂藏青色的帳篷。
帳篷很大,除卻自己身下的這張床,也沒有什麼東西,一旁燒著幾個炭盆,金獸香爐白煙裊裊,還有一些必備的生活物什,再無他物。
雲芷怔怔的打量著自己身處的地方,一時反應不過來。
這是什麼地方?
她怎麼會在這里?
帳篷的門簾一動,從外面走進來一個墨衣人,那人一見她醒了,半點意外也沒有,依舊板著一張臉,眼里寒光閃閃,仿佛雲芷欠了他幾百萬似的。
「墨先生?」愣了愣,月兌口喊出來人的名字,她一下子懵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哼了一聲,墨詢背著手走過來,看著她,望聞問切,翻開藥箱,拿出銀針,二話不說就往她身上扎去。
「這是什麼地方?」她急忙問道。
「雲國。」
「雲國?」她一怔,怎麼就到了雲國?前些日子不是還在……
頭一陣刺痛,記憶有如潮水般涌來,前塵萬事,紛紛擾擾都在瞬間想起來——
兩國使團,厲城,北山,逃亡,遇刺……
心頭一緊,急不可待的問出口︰「他怎麼樣了?有沒有事?其他人呢?是不是都月兌險了?」
「啊……」緊張之下,她下意識的想抓住墨詢的衣袖,卻不料才抬起手,身體里就好像擱著碎玻璃一般,刺得四體百骸都痛不可擋。
「別亂動」墨詢不高興的斥責,將她按下去,見她一臉的焦急擔憂,嘆了口氣,「都沒什麼事,那小子已經回蘭京去了,你的人也回來了,不必擔心。」
聞言,終于松了口氣,遂憶起那日在路上,還不及道一聲別,不由悵然。
「先生怎麼會在這里?這里……」望著四周,應該只是回到了雲國,還沒有到京都。
知她有諸多事情想不明白,墨詢索性全都給她說了。
原來那日在路上遇伏,訾衿在混亂中帶著她先行逃離,到了蘭國邊城之後,便暗中聯系上了等候在邊境的雲國守軍,因怕再生變故,第二天便帶著她離開蘭國邊城,與趕來接應的雲國軍隊相遇,而後便到了這里。
當日蘭簡兮帶人抵擋蒙軍,迫不得已劍走偏鋒,繞了遠路回邊城,趕到邊城的時候,訾衿已然帶著人離開,便讓墨詢馬不停蹄的趕來找她。
說起這事,墨詢氣得直吹胡子,「那小子竟然趕我走?真真是佷大不由叔下回讓我回去給他煎藥的時候,定要多加二兩黃連」
雲芷听得好笑,卻又忍不住黯然,墨詢要見他何其容易,她要見他,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
如果此生在不得見……
她不敢去想,心仿佛被挖空了一般,徒有滿腔思念,卻怎麼也填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