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淳正搖了搖頭,他當年從劫難中帶著皇後的遺月復子逃離琉璃才躲過那一場屠殺,在丘離國一呆就近二十年,可他也從未忘記過當年的覆國之仇。
二十年的心血毀于一旦,西楚皇帝也絕不會再給他們修養的機會,必定會斬草除根。
他累了,這些年,無時無刻都會想起那一日,琉璃皇城血流成河。
「妃舞……」喝醉的人緊閉著人眼,嘴里喃喃地吐出兩個字。
他輕嘆一聲,把地上的酒壇拾起抱在懷里,挑開簾子走出了大營。心里是這些年從未有過的沉重,難道這就是命嗎?他努過力了,可是爭不過
吹著夜風,感覺到一陣涼意,大營里靜靜的,一場戰敗,擊潰了好不容易豎立的軍心。
正在他悵然若失的時候,突然一陣號角聲起,接連著四處火光照耀,如催人命的鬼火閃爍,沉睡的士兵們被這號角聲嚇醒,膽戰心驚地跑出營帳,陸淳正站在原地看著他們每個人眼中毫不遮掩的恐懼,再抬頭看著越來越近的火光,長嘆道︰「氣數已盡,氣數已盡吶……」
他的話音剛落,便見一身銀色盔甲的琉夙從營帳中提著長槍沖了出來,此時他酒已經醒了大半,血紅的眼楮,可怕的臉色,像一只猙獰的獸。
「夙兒,放棄吧,放棄也許還能換得一條命。」
琉夙猛然轉過頭來,「我這條命早就在二十年前隨父皇母後去了。」說罷,提著長槍,飛越上旁邊的一匹戰馬上,銀白色的身影在黑暗中劃過一道流光,他沒有集合隊伍,只是單槍匹馬地沖出了大營。
不多時,他跨馬來到楚昀面前,周圍火光映照著他的臉色,而一支支拉滿弓弦的箭也都瞄準著他。
可他站在風中,須發皆隨風揚起,面色卻是從未有過的灑月兌,仿佛那一把把冒著寒光的箭尖不過是羽毛般輕柔,他就那樣挺直地坐在馬上,目光穿過千軍萬馬,直直地落到楚昀身上,「楚昀,你可敢與我一戰?」
楚昀迎著他的目光,朝身後揮了揮手,同一時刻,所有弓箭都收了起來,他騎著駿馬緩緩踏出軍中,火光下,他的面容更加俊逸,也透著一種奪人心魄的強勢。
他目光淡淡地看向琉夙,「朕本想再給你一次機會,可惜……你似乎並不稀罕,那朕便成全你,成全你的英名」
話落,他胯下白色的駿馬如閃電一般躥出。
琉夙雙眼微眯,胯下的黑馬同時吃痛奔出。
兩人的武功都是不弱,卻是戰場上第一次交鋒。
「鏗」長槍與劍相交,發出短促而激烈的聲音,兩人一白一黃的身影瞬間錯開,卻又同時拉韁調轉馬頭。
不論是西楚的士兵還是琉璃的士兵,此時都屏住了呼吸,看著馬背上翻騰的兩人,以他們大多數的眼力,只能看到兩道不同顏色的光暈交纏到一起。
而只有一小部分人能看到,那一黃一白的身影不停在馬上騰挪,無論是騎術還是武功,以及反應智謀都不在對方之下。
這一戰,打得天昏地暗,火光在黑夜中閃爍,直到東方開始泛白,兩人的身影依舊沒有慢下來,可是不難看到,兩人身上都有血染紅了盔甲。
青山在一旁捏緊了韁繩,他原以為琉夙的武功遠遠敵不過陛下,此時才知道,這人原也不可小看。
就在這時,立在馬背之上的琉夙突然被一劍貫肩,斜飛出三丈之外。
楚昀收了劍,臉色有些疲憊,可雙眼灼灼生亮,站在馬上,發絲隨風揚起,凜然生威。
「唰」地一聲,劍回鞘中,他俯視著地上的琉夙道︰「你武功也不弱,只是仇恨蒙蔽了你的眼,無法理智判斷。」
琉夙捂住肩,吐了一口血,此時的他像是卸掉了所有生機,木木地躺在地上。
楚昀不再看他,而是朝後招手,「來人,把琉夙,陸淳正等人押解回京。」
這一日一夜的一戰,通過各種渠道傳回了京里,洛歆正在用膳,鐘離突然出現,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她,手中的勺子差點掉落在地。
她深吸一口氣,這個結果不是早就預料到了嗎?眼下只要琉夙和陸淳正還活著,便還有希望,她斷不能亂了分寸。
此時正是多事之秋,一件也亂不得
見鐘離似乎還有話要說,洛歆便揮退了宮人,同樣敞著門,「有什麼話你說吧。」
鐘離的聲音壓低了兩分,「昨夜出現了點情況。」
「怎麼?」她雙眼頓時發光,等了這麼久,終于有點線索了。
「昨夜我在昭華宮外守著,里面沒有任何動靜,卻在子時剛過的時候,突然有人襲擊我。」若非他反應快,那一招恐怕就能要了他的命,可他沒有把這話告訴洛歆,因為他知道她若是知道這麼危險,定然不會讓他再去,而他不願意讓她獨自承擔這些,其他的事情,他不能幫上忙,這一點,他斷不能辦砸了。
「襲擊你?你可有怎麼樣?」臉色瞬間從驚喜變得沉重。
鐘離見她如此關心自己,心里被喜悅填充,可他面上卻沒表現出來,只搖了搖頭,「我沒事,只是試探之下,我可以斷定此人是個女子,且功力不比我差。」
「功力不比你差?」她每吐出一個字,臉色便難看兩分,「那你可有看清她的身形?可與皇後相似?」
說到這里,鐘離的眼中也劃過一抹凝重,「我試探了,也看清了,身形絕不是皇後。」
「轟」腦中有什麼東西突然塌陷,她費了這麼多時間,這麼多心機,居然一開始就是錯的。如果不是楚昕兒,那還有誰?現在她已經向鐘離下手了,那麼很快便會把手朝自己伸來。
鐘離見她神色凝重,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只沉聲說道︰「我會保護你的,我們慢慢查,一定會找出凶手。」
洛歆卻恍惚著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
可她心里有什麼東西連接不上,什麼地方不對?為什麼不是楚昕兒?那又會是誰?
這一連串的問,她一個也回答不上,只臉色蒼白地盯著飯桌。
之前她信誓旦旦地說會抓到凶手給小桃,柔嘉以及自己報仇,可是現在呢?過了這麼久連凶手是誰都不知道,眼下琉夙和陸淳正也失敗被抓,她有能力護下他們嗎?
所有的信心仿佛一瞬間被抽絲般剝走,她身上的力氣也一點一點地流失。
「你怎麼了?」鐘離擔憂地問道。
她還是不說話,只是搖頭。
鐘離突然蹲下來,與她平視著,「沒有什麼事情是過不去的,你放手去做,即便做不成,還有我在,我能帶你離開這個皇宮,遠離這些是非。」
是啊,有鐘離在,有他在,自己能夠永遠逃離這個皇宮,可是她不甘心啊若是這麼離開,她無法給自己交代,也無法給差點死掉的小桃交代。
但鐘離的話卻讓她逐漸振作起來,如果連她都垮下了,還拿什麼去跟別人斗?現在還沒到最後,鹿死誰手都不定
她,一定要找出那個凶手,給予她應有的懲罰
如此過了十日,因為楚昕兒的嫌疑被漸漸洗掉,她開始重新觀察起其他人來,不管是之前被自己忽略的那些不受寵的妃子,還是像柳玥這樣,她早已排除嫌疑的,統統都重新思量。
從每個人的動機,從每個人的獲益出發,卻還是沒有掌控多少有利消息。
卻在這個時候,楚昀回京了。
所有的妃嬪都出了重華門迎接他歸來,看著駿馬之上那個男人被眾多女人簇擁,她沒有向前邁步,而是轉過視線,看向被侍衛押送著的琉夙和陸淳正。
陸淳正看到洛歆,老眼淚花閃爍,卻緊閉著嘴,一字不發。
而琉夙,在看到她的那瞬間,她從他眼中看到了一種陌生,那是一種死寂,一種不把萬物放在心上的死寂。
短短不到一年時間,他的面容越發冷峻,增添了一些風霜。
他只把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轉過了頭去,仿佛她和這路上的一片葉一顆塵沒有半點分別。
在她打量他的時候,身前突然被一個寬闊的胸膛遮掩,抬起頭來,卻是對上楚昀那雙隱含怒氣的雙眼,「你在看什麼?」
洛歆一凜,轉開話頭,「恭喜陛下旗開得勝。」
可楚昀並沒有因為她轉開話題而有絲毫喜悅,反倒湊近了兩分,「朕帶他回來是為了讓你見他最後一面。」
洛歆臉色一僵,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尚未弄清楚,便見楚昀轉過身去,步伐邁得即開,仿佛不願再停留,又仿佛身後有什麼東西在追趕他。
而楚昀此時心情極為復雜,他握著袖中的信封,那里面所述的是她曾經救下了刺殺自己的琉夙,並躲過自己的搜尋,她和他究竟是什麼關系?
那些天,他們同在一個屋檐下,究竟發生過什麼事?
他本不是一個容易輕信他人的人,在收到這信時,他只是抱著耍弄的心態,想看看那人又想玩什麼花樣,卻沒想是這麼一個答案。
潛意識里,他相信這件事是真的,聯想起琉夙對他的恨,再加上兩人曾經的關系,不難想到當日刺客突然的失蹤,是她藏起了他
想到這里,他盔甲下的手緊緊握起,在掌心留下一道血痕。
洛歆模不準他的心理,只暗嘆君王心海底針,伴君如伴虎,再看了一眼琉夙和陸淳正被押解離開的方向,兩人已經走遠,而遠處的青山則直直的看著她,目光有點閃爍,見她看過去,他很快轉開了視線。
那封信,楚昀開始並未放在心上,只讓他拆開讀給他听,可是當看到心中內容的時候,他吃驚,同時也憤怒,他記得那日帶兵去搜查,房內一直沒有動靜,當他突然出現的時候,她穿著月白的肚兜,看上去像個仙女,就是從那時起,她在他心中留下了一個影子,可是呢?原來她是在做戲騙自己,那個男人真的那般重要,竟可以讓她不顧名節保護他?
見他們一個二個都有點奇怪,洛歆心中也知道發生了點事情,還與自己有關,當下打起精神,往重華門里走去。
她要親口問問楚昀,究竟發生了何事,給她臉子看
回到永慶宮,洛歆便安排人燒了熱水,準備飯菜,可是等到夕陽西下,卻沒見到楚昀的身影,一種不安襲上心間,她轉頭指著自己殿里的一個宮女,「你,去打听打听陛下回宮後去了那些地方?」
在那宮女出去後,她坐不住,不停地在空蕩的房間里踱步,桌上的飯菜已經涼了,她一口還未吃,心中的恐慌越來越大。
終于,那宮女回來了,見她支支吾吾地半天說不出一個字,洛歆便知道了怎麼回事,沒有再問,只抬起手臂揮了揮,「你們都下去吧。」
宮人們互看一眼,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寢宮里,瞬間便只剩下她一人
她不明白這樣看似繁華實則如監獄一般的位置為什麼那麼多人掙破腦袋想要,若是有選擇,她卻是寧願和喜歡的人住在小山村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日子簡簡單單,卻開心快樂
她一直坐在飯桌前,不動也不語,肚子早餓得抽搐了,可她依舊沒有動,昨日還鮮活跳動的心仿佛經歷過這一夜漸漸死去,喚不起半分生機。
宮人們在外間喚了數次,洛歆終于打開了房門,命人撤走了作夜的飯菜,上早餐,而她則坐在梳妝鏡前,任由宮人伺候著梳洗。
心一點點寧靜下來。
在和殿里伺候的幾個宮女下完幾盤五子棋後,楚昀臉色黑沉地出現在她永慶宮里。
洛歆看到他,心中微動,可她很快壓下那陣感覺,臉上揚起一抹笑容,命人收了五子棋,笑道︰「陛下來了。」
楚昀則看著她的小臉,對宮女們揮了揮手,「你們全部下去。」
待人都走干淨了,洛歆依舊保持著笑容,「怎麼了,陛下?」
「你難道沒什麼話想對朕說嗎?」。他臉上有明顯的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