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女冠 第一卷 神都日暮 四十九章 密謀

作者 ︰ 雁舞流年

暗夜,窗外寒風料峭,直吹得窗紙也簌簌作聲。

「今年冬天的風似乎總是特別大。」手中銀剪輕輕剪過燈芯,燭光一暗隨即光焰大盛。張柬之垂下頭,目光落在自己手上虎口處銅錢般大小的棕色斑點上。淡淡道︰「老夫手上這塊斑原本只有芝麻一點大,可不過數年,竟長至銅錢般大小……果然,疥癬小疾,若不早治,亦可成瘧。」

說話間,張柬之抬起頭來,目光緩緩掃過面前三人,沉聲道︰「諸君以為老夫所言可對?」

與張柬之相對而坐的三人,年紀最輕的也有五十開外,久經官場,自然都是人老成精,此刻對張柬之所言俱是心里有數。可是目光一對,卻都是但笑不語。只望著須發皆白,蒼桑中偏又透出一股勃勃英氣的張柬之,誰也不先去接他的話。

張柬之無奈,也只得點名嘆道︰「楊公、崔公、敬將軍,此地再無旁人,老夫今日與諸君坦誠相對,難道諸君還要疑我?」

被稱作楊公的楊元琰乃是京中新任右羽林將軍,卻是比張柬之也沒小幾歲的老人,只是與張柬之相比,卻是少了幾分神采。此時听到張柬之相問,楊元琰只得笑道︰「相公初登相位,想做一番大事也是無可厚非,只是你說的那事……相公可曾想過若是事敗,我等會是怎樣下場?」

張柬之挑起白眉,直視楊元琰,沉聲道︰「難道楊公竟忘了當年你我與荊州江上泛舟所言豪情壯語嗎?食君之祿,為君分憂,如今奸佞當道,你我豈能就此沉淪眼睜睜地看著小人古惑聖心,亡了我大周呢?」

被張柬之出聲喝斥,楊元琰便現出愧色。見他垂頭不語,另一旁年輕許多的鳳閣侍郎崔玄暐忙插嘴道︰「相公所言甚是,如今張氏兄弟橫行朝野,陷害忠良,如今朝中凡是有良知的官員哪個不是對之深惡痛絕只是,相公所說的計劃未免有些冒險,咱們說到底不過是臣屬,冒犯天威可是重罪啊」

他這樣一說,一旁的左羽林將軍敬暉立刻惱了︰「若要成大事,豈能不冒風險?兩位大人,若你我此時不出頭力抗張氏兄弟,他日張氏兄弟出手對付你我時,怕是連哭都找不著地方了」

崔玄暐也不著惱,看看豎起眉毛的敬暉,只平聲道︰「非我沒有誅賊之心,實是出師無名……」

敬暉還要怒斥,張柬之卻已點頭應道︰「崔公所言確實是一大問題。我等本是屬臣,冒然出手實是大不敬,可若是……」聲音一頓,他捋了下胡須,然後沉聲道︰「諸位覺得請那一位出面又如何?」說話的同時,卻是用雙手在空中拱了下手,所對的方向卻正是東邊。

不用他再明說,在場的人便都知道他所指的是哪一個了。楊元琰皺眉,淡淡道︰「我看那一位怕是沒有這個膽量吧」

「我看,是楊公沒有這份膽量吧?」敬暉冷冷瞥著楊元琰,沉聲道︰「若是楊公仍想明哲保身,不願趟這趟混水,那咱們也不會勉強。」

楊元琰沒有出聲,原來就狹長的眼半眯著,更顯出老本昏庸之態。看過崔、敬二人,他的目光最後卻仍是落在張柬之身上。低喟一聲,他平聲道︰「咱們既然聚在一處,那就是一條船上的人。我又怎麼可能臨陣退縮,置身事外?只是,做如此大事,又怎麼可能不細細計劃周全呢?我看,東宮那一位倒不如相王來得英武。」

他這一句話說出來,等于把眾人心中所思直接揭穿了,三個人反倒都沉默了下來。過了半晌,才由張柬之發言道︰「雖然太子殿下過于仁厚,可到底他的名份在那兒如今我等密謀,欲為國除奸,除了太子外,又有何人能當此重任呢?」話說得堂皇,可在場三人卻都明白了。張柬之這話說白了就是︰要扯虎旗做大事,名份最高的那個才行,你們想扯相王出來,到底還是差了一層呢

崔玄暐垂眉想了半晌,也附言道︰「相公所言不錯,此次除掉張氏兄弟,非太子殿下出頭不可。只是,誰去聯系殿下呢?且不說殿下會不會答應,就是東宮,我等外臣也進不去啊」

前些年,相王李輪還是皇嗣時,就有大臣因入東宮覲見而被問罪。所以李哲任太子期間,眾大臣還真是都不敢再以身犯險了。尤其是東宮現在的那個守衛,怕是連只蒼蠅都混不進去了。

還是楊元琰微笑道︰「諸君忘了一人……」見眾人轉目看他,他才慢悠悠地道︰「今春被貶斥的可不只是魏元忠他一人啊」

崔玄暐眼楮一亮,「不錯,那個高戩乃是太平公主的面首,今次為張氏兄弟所害,公主必是心存不滿。雖然現在隱而不發,可若是有機會……」揚起眉,崔玄暐笑得有些得意︰「雖然我等不能直接面見太子,可公主卻是可以見到殿下的。」

四人目光一對,倒對崔玄暐的提議都很是認可。這件事情還真得是有人牽頭,雖然太平公主平日里少有政績,可他們這些熟知根底的卻是知道太平公主的底細。可以說,此時此刻,作為聯系人,最合適的莫過于太平公主了。

大方針一定,事情就好辦了許多。一陣詳談後,便定下由張柬之出面求見太平密議,而敬暉等人則分頭出面聯絡京中手握兵權的各派實力人物。一切商議妥當,眾人便告辭作別,送走客人,張柬之卻是仍穩坐在羅漢床上並沒有動。過了片刻,听到門外輕輕的腳步聲時,才抬起頭來,對著半路又折了回來的敬暉點了點頭。

行過禮,敬暉也不客套,直接開門見山問道︰「相公,剛才你以目相示,囑我再折回來,不知是……」

張柬之默默望著敬暉,過了一盞茶功夫才低聲道︰「敬將軍,此我等一片忠心,為清君側,不惜犯險。若是不能成功,便是大罪,輕則流放,重則問死。這,便也罷了,老夫一片丹心,青史可鑒。就是死,也自有後人公論。可是……若此事成了,我等會如何?」

「自然是功在社稷,名揚天下了……」敬暉才笑出來,卻又斂去。看著張柬之有些陰沉的面色,他隱約也覺得事情似乎不那麼樂觀了。「聖人她……應該會容得下我們吧」語氣中透著不確定,也帶著心虛與慌亂。雖然早年在外為官,升任京官不過是近年的事情,可對于武皇的性格與手段,他還是深感畏懼的。

雖說他們這次除二張是為著大周天下,可若說武皇會當他們是大功臣就此表彰嘉獎他們,就連他自己都不相信了。

「大人,你的意思是……」

張柬之挑起眉,鄭重地望著他。道︰「其實就是我不說,敬將軍也是心里有數的。就算此事成功,可過後聖人也一定會追究我等。只怕到時候我等就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敬暉心中驚亂,雖未明說,可臉上到底是漸漸白了。張柬之見他失措,卻不相慰,只沉聲道︰「老夫垂暮之年方中進士,將近七旬才得以出任要職,如今又忝為大周之相,一切都是聖人的恩典。一片忠心可鑒日月。可,若為除奸佞而遭禍,我心實有不甘,更不忍聖人一世英名葬于二張無恥小人之手。所以,此次除了要鏟除二張,尚有一事必須要做……」

饒是敬暉不是膽小之人,可听到張柬之說到這里,心里還是打鼓一樣慌亂。怔了片刻,他才澀聲道︰「相公是說想要逼宮?」

話音剛落,就突听「砰」地一聲,卻是剛才虛掩的房門被風刮開,一股寒風直撲室內,直接刮滅了桌上的蠟燭。

敬暉只覺寒風侵骨,連心都似被這風吹得冰涼。

黑暗里,只听得一輕輕響,前方亮起一點微光。張柬之舉著火折子點亮了燭火,面色平靜地望著他,卻是不說話。好象剛才含糊其詞提到這件事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一樣。

敬暉哆嗦了下,一咬牙,沉聲道︰「我等忠心為國,皆能因宵小鼠輩葬命我看,還是借著這次機會扶了太子登基才好。太子仁厚,必會光耀國威,善待百姓的。」

張柬之淺笑,執著蠟燭,沉聲道︰「此事若成,定可復我大唐雄威而我等,便是匡扶社稷的功臣……」

敬暉點頭,也是朗聲大笑。可是在拱手作別出了門後,卻是腳下一軟,幾乎跌了下去。好容易扶著牆,站直了身,他咽著口水澀聲低語︰「復我大唐雄威,我、我是有功于社稷的功臣……」

留在房中的張柬之自然是不知道敬暉的猶豫與膽怯,輕輕放下手中蠟燭,自櫃中取出一卷羊皮卷,在卷上所繪的洛陽守備圖上輕輕劃過。良久,才一聲輕嘆。抬起頭來,一雙蒼老略顯混濁的眼中卻隱露精光。

想來,武皇任他為相之時也未想到現在這樣的情形吧明明是八旬老者,卻仍雄心不老,渴盼建功立業之心更勝于年青之時。若此事成了,他就是立刻死去,也覺對得起張家歷代祖先了。

微笑著,他忍不住低喃出聲︰「只盼,這東風能順利借到……諸位殿下,莫要使人失望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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