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女冠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二十九章 道

作者 ︰ 雁舞流年

夜色深沉,烏雲遮住了月亮,天上連半顆星子都看不到,沉若鉛色,低沉仿佛垂至屋宇,象是隨時都要壓下來一般……

薛崇簡踉蹌著腳步,揮開過來扶著他的下人,仰頭望著天空,哈哈大笑︰「你要倒下來?好啊壓下來,壓下來吧……我就在這兒就在這兒等著……」

「國公,要下雨了,您還是早些歇息吧……」低聲相勸,圓臉的婢女上前拉著薛崇簡的手臂,眼楮有意無意地往黑沉沉,沒有亮燈的房中望去。

「不要你們管都滾開……」暴喝一聲,薛崇簡張開雙臂,微合雙目,可是這樣站了半晌,卻仍是靜靜地沒有什麼聲息。他「嗤」地一聲笑出,指著天嘲弄地大聲嚷︰「真是沒種都叫你壓過來了,怎麼不壓過來?你要是一下子壓死我倒好了……」

搖晃著腦袋,他推開身邊的人,踉蹌著走進房中。

一眾下人面面相覷,有人想要跟進去,卻被那圓臉婢女一聲輕斥︰「你作死嗎?不知道……」咽了下口水,她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小心地退到一邊,靜靜地听著里面的動靜……

腳步踉蹌,薛崇簡跌跌絆絆的模著黑進了屋,徑直倒在羅漢床上。只是人才躺下不到一柱香時間,他就猛地躍起,警覺地歪著腦袋,似乎是在听著什麼。

「還以為你已經醉到人事不知,就是被人悄悄殺了都不知道痛呢」隱含怒意的柔媚女聲冷嘲著,毫不掩飾厭惡的情緒。可薛崇簡一听,卻反倒放松了精神,竟那樣四肢大張倒在床上一動不動。

「嚓」的一聲輕響,原本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房中突然亮起燭光。昏暗的光中,太平臉上的怒意壓也壓不下,瞪著如同死尸一般倒在羅漢床上的薛崇簡,眼中直似要噴出火來。

「去,」指著薛崇簡的手指有些顫抖,她恨聲道︰「把這混帳東西給我叫醒還愣著做什麼?不管什麼法子……用水,用水給我把他潑醒」

太平育有四子二子,可最疼的卻還是薛崇簡,以至于在公主府中薛崇簡甚至比被封作親王的武悠嗣還有權勢。

可這會太平震怒,一眾奴婢俱不敢聲張。隨在她身後的婢女婉容出去不過盞茶功夫,便帶了數人沖進來。幾盆冷水當頭潑下,薛崇簡打了個冷戰,卻仍是懶洋洋地賴在床上。瞥見太平怒色難抑,他便大聲笑起來。

太平又氣又怒,眼看幾個婢女束手而立,便怒喝一聲︰「再潑什麼時候他醒了才能停手……」

駭了一跳,幾個婢女匆匆擔了水來。可一連幾盆潑過去,薛崇簡卻仍是大笑不止。

「阿母,我又不是小時候了,難道你還要幫我沐浴不成?」他笑著歪了腦袋,仿佛是沒有看到太平臉上的怒氣般,笑得天真卻又帶著說不清的嘲諷。

太平氣得發抖,推開婢女,揪起薛崇簡。大喝道︰「你要這樣糟蹋自己到什麼時候?難怪元元不肯嫁你,象你這樣一點小事就自暴自棄,軟成一灘爛泥的男人,不要說元元,就是尋常的小家碧玉也要嫌你不象個男人了」

「元元?」低喃一聲,薛崇簡「哈」地一聲扭過頭去,雖然極力掩飾,可那剎那紅了的眼圈卻還是暴露了他的情緒。

太平壓下怒氣,恨聲道︰「明日元元便正式入道,我會卻參加,至于你……就要看你自己到底想要怎麼樣了?」

「我要怎樣?阿母你應該問你想要怎麼樣吧?」薛崇簡轉過頭來,看著太平,忽然間就流下淚來。「阿母,你不要再同表哥爭了好不好?難道你現在還不夠尊榮不夠富貴嗎?」。

「你——說什麼?我與三郎爭了什麼?誰告訴你的?」

「還要人來告訴我嗎?阿母,我的眼楮在看著呢」薛崇簡笑著,在太平怒極推開他時便立刻頹然倒回羅漢床。「你們要怎樣都隨你們,其實,與我什麼相干呢?」

冷眼看他,太平合了下眼,突然轉身就走。婉容忙快步跟上,忍了又忍卻還是小聲道︰「要不,奴婢去請崇昌公主來看看……」

她一句話還未說完,太平已回眸冷眼相看。「你難道不知崇昌現在已經被改封玉真公主嗎?就在明日,她就將與金仙公主一起在上清宮入道為冠。這個時候,你以為她還會來見國公嗎?」。

深吸了一口氣,她突然一聲低嘆︰「沒想到元元竟也這般決絕……」

她從沒想過,二郎與元元竟也有這樣一天。可就因為這樣的決絕,她才能清醒地認識到原來她與自家佷兒的爭斗竟已到了這樣無可挽回的地步。

「不管怎樣,明日的入道儀式,總還是要去的。婉容,我叫你準備的禮物可都準備好了?」

婉容低應一聲,望著太平陰晴不定的面容,忙低下頭去不敢言語……

上清宮,位于太極宮中,臨近凌煙閣。在皇宮中建有道教殿宇,供奉上清神君神像,由唐而始。只因推崇老子信奉他為李家祖先,所以在大唐,道教始終興盛不衰。

而今天,更是大唐皇室重要的一日。距高宗朝太平公主入道為女冠後,時隔數十載,這還是第一次再有公主入道為女冠。而且,還是當今聖人最愛的兩位公主。自然,儀式更加隆重奢華。

換了杏黃袍,束了道髻,李持盈打坐于靜室之中,望著面前那面菱花鏡中形容清減,神情漠然的面容,不禁苦笑。這樣熟悉而又陌生,卻原來人真的有連她自己都沒有辨認出來的時候。

「元元……不,是玉真師妹。」李儀溫然淺笑,輕風拂過,身上寬松的杏色道袍微微搖動,更顯出柔美的腰肢。在這一襲代表著清修的道袍下,掩不住的是妖嬈體態和那嫵媚入骨的嬌美。

看清李持盈未施胭脂的臉,李儀便笑著嗔道︰「這麼大的日子怎麼能這樣素著一張臉呢?叫人看著沒有半分喜色……」

望定李儀臉上艷麗的妝容,李持盈垂眉淺笑,搖頭相拒。如果尋常人見了阿姐,誰會猜得出她是個女冠呢?似她們這樣的皇家女冠,到底是與那些尋常苦修女冠不同的。

雖然史崇玄總是說修仙成道,可她們這些人何曾要真地成仙?人間富貴尚且享用不盡,何需上天求那虛無飄渺的仙福呢?

站起身來,她靜心斂氣,垂眉肅目,盈盈拾階而上。走入上清宮中,目光不自覺地游移,眾多熟悉的面容中,卻不曾發現她心中所想之人。

是啊,他怎麼可能還會來呢?怕是這一世,他連見都不想見她了吧?

垂下眼簾,她邁開腳步。可只走了不到兩步,頭頂突然一暗,她怔了下,望著眼前那一截艷似流火的石榴裙。緩緩抬頭,望著立在面前的太平姑母,不自覺地咽了下口水。

今天的姑母,仍是穿著艷麗,可偏偏頭上卻是戴了一頂玉冠。那玉冠,是由整塊碧玉雕琢。片片玉葉通透可人,真仿佛是春日新葉迎著陽光一般。

李持盈知道,這頂玉葉冠乃是姑母當年入道時得的寶物。就是不說做工,光是這樣大的碧玉已是極難得。曾有人言說此冠可值千萬貫,只是再多錢,太平姑母又怎麼會賣呢?

有些模不準為什麼姑母竟會戴著這頂玉葉冠而來,李持盈一時無語,只能先盈盈一拜,只是禮才行了一半,立刻警醒,忙豎起手掌,行了個道禮。淡笑道︰「這位道友有禮了。」

雖然是戴了道冠,可太平听了李持盈的話只是冷笑。「元元,你真地想好了?雖然說入道為冠亦可還俗,可你今日入道,大概就真的要與二郎緣盡他日還俗也遲了……」

李持盈合目,睜開眼,目光游移處瞥見不遠處三郎哥哥木然的面容。心頭突然一痛,她垂下眼簾,淡淡笑道︰「姑母,我欲為母祈福,此番入道,只盼能修得幾分功德為早逝的阿母積些陰德,卻是沒有想得那麼遠的。不過,姑母既然動問,那元元便答姑母……我李持盈,既身入道門,此生便再不還俗……」

太平聞言面色微變,怔怔望了李持盈半晌,才笑了下,「元元,我雖常夸你是個聰明孩子,可卻原來,我還是看輕了你……果然,你該是我的女兒……」笑著伸出手,她輕輕撫了下李持盈的臉。然後笑著與她擦肩而過,竟是片刻不留地直接走出上清宮去。

沒有回頭相望,李持盈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向前,迎上回眸望她的李儀……

與她背對,相背而去的太平同樣沒有回頭。疾步走下台階,她沒有刻意放慢腳步,可是目光掃過在階下迎上她的絳袍男子,卻是沉聲道︰「崔湜,看來事情已經沒有挽回余地了,就照你之前說的話去做吧」

著著絳袍,身居相位的崔湜聞言面露一絲喜色,卻立刻收斂︰「公主已經想好了?」

太平一笑,回眸遙望著身後宏麗的宮宇,冷冷道︰「從我自這宮室出生,一世盡是在爭斗中度過,又何需去想?既生在這座宮中,原不過是命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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