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女冠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三十章 親情之重

作者 ︰ 雁舞流年

景雲二年(公元711年)的春天,座落于輔仁坊的兩座道觀終于初具雛形。

自去年深秋起,金仙觀與玉真觀就已開始修建。規模之大,用料之考究,做工之精細,較之之前安樂公主府有過之而無不及。

帝王之女,入道修仙,便是身處人間,亦如身處仙境……

雖然道觀還沒有完全修好,可李持盈前往參觀時仍為菊花中那片渺渺煙波所震撼。這片湖,乃是自龍首渠引水而入。相連兩座道觀,澄清有如碧玉,美得令人心醉。湖中又有三座假山,山似仙島,閣台樓閣、雕梁畫棟精美無比。又植有無數奇花異草,隨處可見奇珍異寶,美倫美煥。三座小島,分別以「蓬萊」、「方丈」「」為名,儼然就是東海之上仙人居住的神島的縮小版。

就是李持盈,雖然喜歡,也未免覺得太過奢侈了。

事實上,自深秋開始建觀時,就陸續有官員上奏,指國事初穩,實在不宜大動土木。只是皇帝一直壓住奏折,留中不發,裝聾作啞,只作不知。就是被視作將為一代英主的太子李隆基也是對此全無回應。

雖然知道兩位度為女冠的公主素來受寵,可仍有肯于直諫的鐵骨硬頸。就在這個春天,又一次上奏,言詞嚴厲,直指帝非。更直接言說為一已之私妄動國庫,勞民傷財,乃是國敗之始。

一封奏章,震動朝野,皇帝李旦再也不能故作不知。在拖了半個月之後,終于下詔自罪,坦承錯處。相較于之前幾位皇帝,這位剛剛坐穩帝位的新帝顯得既寬容又大度,明是非分善惡,實是一代仁君。

明面上一看,明君忠臣,可為表率。可實際上,雖然這罪己書是下了,可實際上這兩座道觀卻是連半點工都沒耽誤,仍在數百工匠無日沒夜地趕工下如期完工。恰恰,就在罪己書頒下的頭一天。

「是女兒累阿爺污了清名,實是不孝。」私下里李持盈跪在李旦面前,萬般自責。

李旦卻只是搖頭微笑︰「不關你事,不過是為著阿爺自己的心安罷了……」

李持盈默然。也知道阿爺一直都想能夠彌補她們。好容易終于重登九五之位,再無人可管束他的行為,所以才放任自己為她與姐姐修建如此奢華的道觀。

其實,雖然阿爺做了皇帝,可生活與從前並無多大不同。既未廣納嬪妃,亦未再營建宮室或是斂財暴食山珍海味。

不過是清淡度日,一如當年在相王府中。只是身邊倒是時常相伴著豆盧阿母,平和中帶著淡淡的歡愉。至少豆盧阿母臉上的笑是她許多年來一直期盼著能夠看到的。

「阿爺,」她喚著,靜靜地望他︰「您其實並不虧欠我們姐妹什麼,如果說是虧欠,那大兄和大娘姐姐不也與我們一樣?不用您補償什麼或是更多憐惜寵愛……兒不願做第二個安樂……」

聲音說得低柔,可她的心里卻有著壓不下的惶惑。富貴權勢,是令人無法抗拒的誘惑,一旦真的擁有,無比眷戀,就再也無法割舍。她害怕自己會如同安樂一樣,愛上權利的滋味。也怕象姑母一樣,曾經的親近,到最後卻還是要反目成仇……

雖然雙方都沒有明言,可是任誰都知道。現在朝堂之上早已分為兩派。一派是維護正統傳承的太子黨;另一派則是權大勢眾的公主派。

這兩派就象是墜在天平兩邊一般,忽上忽下,不分輕重。而主宰著天平的李旦,卻是從不偏袒,極力想要保持雙方的平和相處。只是,在權利面前,所有的平和,都不過是虛假的面具。

在早春時分,長安城中就已經開始流傳著這樣的傳言︰太子非嫡長子,名不正言不順,不當為嗣。

起先,還只是在市井之中悄然流傳。可漸漸的,便傳到了朝堂之上。追其消息來源,便有說這消息最早的正是來自公主府一個小吏口中。

雖然公主也在明面上喝斥小吏胡言亂語,直接杖打出了公主府。可一時之間,長安城中的局勢還是不可避免的緊張起來。

「阿母,您到底要做什麼?我听說您今日去見了大表哥,你到底是與他說了什麼?」薛崇簡沖進銀安殿,大嚷大叫。周身的酒氣直讓太平皺眉。

「二郎,你越來越沒規矩了阿母當前,你怎麼能如此失禮?」出聲喝斥薛崇簡的卻是他嫡親的兄長薛崇訓。往常在阿母跟前,雖也是兄友弟恭,可到底還是嫉恨薛崇簡比他受寵。難得逮到個機會,如何還不趁機發難。

薛崇簡粗魯地推開兄長,直沖到太平面前。「阿母,我求求你,罷手吧還有什麼好爭的呢?」

太平揚起眉,怒視薛崇簡︰「你這沒用的東西,整日里醉成一灘爛泥,全無半分志氣哪里象我……二郎,你清醒些吧元元不要你了,你就是醉死了,她也不會回頭的……」

哽咽一聲,薛崇簡顫聲道︰「阿母,您也知道元元心里還是有我的……只要您收了手,她定會還俗……」

太平聞言大怒,指著薛崇簡氣得說不出話來。霍然起身,她大喝道︰「來人啊把這混帳東西拖出去給我重重地打,打到他知道什麼是好歹明白什麼是親疏再拉回來……」

「阿母,這如何使得……」薛崇訓也駭了一跳,與一旁王師虔等人慌忙相勸。

從小至大,何曾挨過半分打。眼見有侍從上前拉扯他,薛崇簡氣怒交加,揮起手中一直未放好下的馬鞭狠狠抽去。被抽個正著,幾個侍從攔也不是打也不是,只能繞著圈子閃避。

原本被勸得消了幾分氣的太平更是大怒︰「一群沒用的東西難道我公主府白養了你們不成?竟連個醉漢都對付不了……」

太平罵得凶,幾個侍衛不敢再躲,忙上前掀翻薛崇簡,奪了他的靴子將他按倒在地。

薛崇簡不服,只是擰著脖子大罵。

太平更怒,竟是沖過來,奪了靴子親自揮鞭猛抽。

「沒用的東西難道這世上除了元元便再沒有女人嗎?我怎麼竟有你這樣沒出息的兒子……」

因著氣怒,太平毫不留手。偏薛崇簡是個倔性子,一連數鞭,後背衣裳被抽爛,血肉抹糊,卻仍是咬牙不吭半聲。

起先,薛崇訓還在旁看著,可看得片刻,便于心不忍。忙上前相勸。被長子一勸,太平也有些清醒。看清伏在地上薛崇簡的慘狀,不禁心悸。

又氣又惱,她恨鐵不成鋼地罵道︰「二郎啊你醒醒吧你與元元今生情緣已盡,就是你再念著她,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不……」嘶聲低吼,薛崇簡伏在地上,突然無聲地顫動。雖然看不到他的臉,可太平也猜到他定是在哭泣。

揮手斥退殿中諸人,她沉聲道︰「我不管你心里到底是在想什麼。可我是你阿母,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為著元元,你也將婚事一拖再拖,蹉跎多年,現在既然事情已到了這個地步,也不無需再拖下去了……我已令人為你聘武柔兒為妻,不日便將迎娶她過門……二郎,你放心,柔兒也是個美人,你會喜歡的……」

見薛崇簡並不答應,只是伏在地上不住地聳動著肩膀。太平便一聲長嘆,轉身走了出去。

銀安殿下,突然便安靜下來。薛崇簡哽咽無言,翻過身來,滿是淚痕的臉仰望著頭頂梁柱,忽然間啞著聲音笑了起來。

笑了足有一盞茶的功夫,他才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默默轉回居處,也不要婢女侍候,自己洗了臉,換了身干淨的衣衫,什麼侍從都不帶就一人單獨出了門。

他才一出門,便有人迅速將他的行蹤報到太平面前。

「是去了玉真觀?」太平苦笑︰「也好,總是要面對的。或許過了今天,一切便都好了……」

沒有騎馬,一路緩行,到了輔仁坊的玉真觀。薛崇簡站在門前,看著已經扮作道士的門房,不禁失笑。這小道士何等面熟?雖是觀宇,可其實和公主府全無兩樣,仍不過是那些人罷了。

轉過頭,看看另一側門庭若市,往來皆歡的金仙觀。他不禁皺起眉來。心里說不清到底是什麼樣的情緒,可低下頭,靜默很久,他才能再回復平靜。

門前的門房,早幾月被薛崇簡踢破了膽,這會兒見著他仍是畏畏縮縮的。待見他一派溫文,毫無狂怒之色,才敢壯著膽子請他入內。

早有改了女冠裝的婢女一路通傳過去。便有秋眉出來迎了他往後院湖邊。見秋眉也是一襲道袍,薛崇簡便停了腳步,淡淡道︰「我今日來,是有些話想要與元元說,你去告訴她,我不會與她糾纏,不會動粗,可要她莫要著道袍見我。」

秋眉默然,把話傳進去。過得片刻,引薛崇簡入內。李持盈果然已經換常裝。

兩人目光相對,俱是無言。

還以為可以平靜相對,可單只這樣無言相對,竟已覺心酸無比,幾乎要忍不住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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