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萬般皆是命
陽光明媚,從清晨到黃昏,這個春日天氣甚佳。
李持盈查過黃歷,知道今天是個大吉之事。萬事皆益,尤利婚嫁。想來,姑母也是精打細算才定下了這個日子吧?距離最近的吉日……
仰頭望天,卻覺落日余光仍是刺目,幾乎不能逼視。目光微瞬間,飛舞在靜室中的灰塵落入目中,便有淚水無聲地滑過臉頰。
收回目光,她垂下頭抿唇微笑,雖然燦爛,卻難掩那一抹淒然。徐徐後退,她望著大面銅鏡中那抹身著大紅嫁衣的身影,回眸問︰「秋眉,你看我今日的妝容可美?」
「美,貴主今日真的很美……」秋眉柔聲答著,又上前幫著李持盈整理腰系垂下的玉環。輕聲贊道︰「貴主這身嫁衣,是秋眉見過最美的……」
李持盈身上的嫁衣紅得鮮艷,紅得濃烈,紅得莊重,紅得高貴……料子是一等一的好,可是若是看仔細了,就會發覺這件嫁衣的做工還有上面的刺繡手工並不好。針腳太粗,繡的鳳凰和袖口雲紋細看便覺失真……這樣的做工,根本就配不上這樣的面料。
李持盈也是知道的,雖然無論與她親近的人總是贊她聰明伶俐,可于女紅上,她卻是笨拙得可笑。饒是如此,她還是花了兩年的時間,一針一線為自己親手縫制了這件嫁衣。
那些與燈下穿針引線的夜晚,那些懷抱著紅裳仰望落日的黃昏,那些被針破手指卻仍覺心甜的日子……
每每想起那些帶著憧憬與夢想的日子,她便覺得一顆心都似要撕裂一般……
「應該是到時候了吧?現在,表哥定然已經接了新娘子回來,或許,他正牽引著她步進大堂……」
目光游移,她望著天邊那抹艷如胭脂的霞光,想起半月前那個令她心碎欲絕的黃昏。
那一天,二郎表哥就在這個院子里,告訴她……他將娶他人為婦
雖然是她先將他推得遠遠的,可是在那一刻,卻還是覺得心上被刺了一刀,那樣深,那樣痛……她不知道是怎麼控制住自己,才沒有失聲痛哭。
「新娘是武氏,說是武貞兒的姐妹,叫柔兒的……元元,再過半月,我就將是他人之夫……我,不會再糾纏……」雖然告訴過自己不哭,可抬起手輕輕撫過她的臉頰,卻忍不住聲音哽咽。
「武柔兒?」她依稀記得曾見過,只是記不清楚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了。到底她的性情柔不柔順?會不會善待表哥?會不會像她一樣傷害了他……不,那女子定會愛表哥勝逾生命將他視作她的天與地……
雖然這樣想,她都覺得心在流血,壓不住那嫉妒的沖動。可是,她願那女子愛表哥勝過一切,她願表哥從此……不要忘了我
不知是從心底什麼地方,傳出那樣的哀鳴,如同回蕩的鐘聲在胸腔中回響不止。
李持盈壓住胸口,垂頭黯然半晌,仰起臉時已經是一臉平靜的笑容。「我曾見過她,是個美人。表哥要珍——珍愛新人啊……」
「阿母也說,那是個美人……可是美與丑又有什麼關系?」眸光深沉,令那雙黑眸仿若一口深潭,幾乎要把她整個人也吸進去般,令人眩暈。「不是你,是誰都無所謂……」
聲音低沉,甚至帶著些哽咽,可他卻是一直都在微笑著。輕輕撫著她的面頰,帶著無限的眷戀,可到底還是那樣轉身離去。縱是腳步頓了一次又一次,卻到底是沒有回過一次頭……
「表哥,你的新娘可是美?你今日,是不是也贊過你的新娘美麗?或許,以後……你每一天都會贊她吧?」
低聲呢喃,她合上雙目,輕聲念道︰「洞房花燭明,舞餘雙燕輕……」回過眼眸,她忽然問︰「秋眉,現在表哥是不是在與新人拜堂?」
秋眉無言,可神情間卻露出不忍之色。自半個月前,貴主就一直在用心準備賀儀。每件東西都要精挑細選,常常躊躇「或許表哥不喜歡,也可能表、表嫂不喜歡……」比之自己用還要仔細百倍。
到了今天,更是一早就命阿勒親去送了賀儀。可縱是百般掩飾,笑得風輕雲淡,卻到底在臨邁出門時退縮而回。她只覺貴主不去到賀也是件好事,不用當著別人面前強顏歡笑。可現在貴主這副模樣卻讓她更覺擔心。與其如此,還不如大哭一場來得好呢
「貴主……」她才喚出一聲,卻見李持盈突然走出房間,步下台階,竟就那樣鄭重地向天與地拱手作揖。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李持盈低喃著,竟真地是照著婚禮的步驟深躬作揖為禮。
對著空蕩蕩的空氣。在最後一抹余輝的燦爛,霞光的艷麗中,那樣明媚的笑容,只讓秋眉覺得周身發寒。
好不容易,在李持盈拜完直起身後,她才壯著膽子,喚了一聲︰「貴主?你……」
她還沒有說完,李持盈便轉過頭來,望著她幽幽一笑。緩緩月兌去身上的嫁衣,一任那襲紅如落葉般萎靡于地。她只一步一步緩緩走過秋眉的身邊。
「去燒掉它從此以後,我再不會穿紅色的衣裳……表哥曾經說過,我一襲紅裳,艷若牡丹……」
仰起頭,她合上雙眼,讓未流盡的淚倒流回心底。
一切,都結束了……
雖然這樣說,這樣想,可是這一夜,到底是無法入眠。他的洞房花燭夜,是她心碎難安時。
合著雙目,她就那樣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不願讓人知曉她心焦如焚,幾欲從床上跳起沖進公主府。
隱約的,听到外面朝光的低語︰「秋眉姐姐,貴主今日還是沒有吃東西嗎?她這個樣子,身子怎麼受得了呢?」
「噓,莫要聲張。仔細驚醒了她……這或許是貴主這些日子來,睡得最好的一夜了。」
李持盈勾起唇,無聲地綻放一抹嘲弄的微笑……
就在這時,突听得院中有喧嘩之聲。秋眉皺眉,沖著朝光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出去處置。卻不想過得數息,朝光轉回來,面有難色︰「姐姐,宮里來人了……」
在帳中,李持盈霍然睜開雙眼。雖然沒有動,可卻轉目望著外面。只听得秋眉輕「咦」一聲︰「來的是什麼人?大家派人來了?」
「不是,是東宮的高侍人。」朝光低聲回著,又加了一句︰「我看高侍人臉色不是很好,好象是有什麼急事。要不,姐姐你去問問。」
听到這里,李持盈立刻坐起身來。她才起身,還未說話,秋眉和朝光已經涌了進來。
笑著止住兩個婢女的呼寒問暖。李持盈起了身,換了常服,便立刻喚進高力士。
自那一夜高力士夜闖她的府邸後,便成了三郎哥哥的心月復。如今在東宮中貼身服侍,不用多想,也知道他今後必是三郎哥哥身邊的得力之人。所以李持盈便對高力士格外的禮遇三分,就是說話,也格外的客氣。
可是今日高力士一進得房來,便突然跪地不起,只叫︰「公主救命——」
被他駭了一跳,李持盈原本的悲傷倒散了許多。
「高侍人這是何故?莫非是受三郎哥哥之命還是你……」盯著高力士的臉,雖然看得出是急切,可並無恐懼之色,顯然他並非為自己求救,那……
「三郎哥哥怎麼了?」她一聲厲喝倒有些震住高力士。緩了緩心神,他才道︰「回公主,奴並非受太子之命。而是太子妃……求公主勸勸太子,救下楊孺人月復中的李氏骨血吧」
「楊孺人?」李持盈有些糊涂。這楊孺人,她倒是知道。是三郎哥哥被立為太子後納的美人。說來,若是從女乃女乃那頭來論,倒是與他們有些遠親。
「楊孺人有喜了嗎?這是好事啊多久了?怎麼竟沒人告訴我?」她問得不緊不慢,高力士卻是急了。
「好貴主,這時候哪里還是說這些的時候呢?也不知太子在公主府是听到什麼風聲,一回東宮就叫了太醫,說是要打掉楊孺人月復中胎兒。此刻太子妃苦勸不果,正等著您去救命啊」
又驚又怒,李持盈顧不得再換衣服,只一身家居常服便隨著高力士直闖東宮……
正如高力士所說,此刻的東宮正籠在一片愁雲慘霧中。
楊孺人所居的偏院中,太子妃王慧君擁著蜷在床上的楊孺人,細聲安慰︰「妹妹莫要慌,太子不會那麼狠心的,只要他氣過了這一會兒,一定會改變心意的。」
再多的勸慰消除不了楊孺人的驚恐。瞪著一雙大眼,她緊緊揪著王慧君的衣袖,求道︰「姐姐,我自入宮來,一直謹小慎微,不敢行差踏錯半步。對太子、對您都是盡心盡力地服侍,從不敢忤逆半分。可今天,若是太子殿下想要……我就是死,也是不肯的」
這個自進東宮來便一直表現得懦弱溫婉的女子一旦發起狠來,也有幾分怵人厲色。讓王慧君也不禁怔了一怔。莫名地想起她與武皇後卻是有些親緣關系。只是,這個一直對她恭敬的女子怎麼可能是另一個武皇後呢?整個東宮,就數她最善,全不似那些個狐媚子一般……
早幾日听到楊孺人有喜時,王慧君就已經在心里暗暗打好了主意。
這些年來,她膝下一直無所出。眼見劉氏、趙氏都喜獲麟兒,她如何能不心焦?雖然她是嫡母,可那些庶子,又有哪個能對她真心?再怎樣也不如自己膝下有子——就是不是她親生的,也好過沒有。
現在最好的莫過于這楊孺人,親近得寵,卻又不似那些狐媚子般張狂。就是她養了她的孩子,也不怕她反噬……
她想得好好的,可誰想到三郎怎麼竟突然鬧出這樣一出呢?自嫁給三郎,她從不違背三郎之意。可,難道,就任由三郎做了這等慘絕人寰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