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女冠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十六章 冬殘

作者 ︰ 雁舞流年

開元十二年的下半年,對于深宮禁院中來說,是一段動蕩的時光。因著八月時的那一場廢後風波。宮中各宮宮主都是卯足了勁,各自施展一身手段,企圖在這一場深宮爭斗中奪個頭彩。

平日不甚得寵的自然是不敢肖想後宮之主之位,可卻也尋著親近且又得寵的高階妃嬪,加倍獻媚,想要在日後打個好基礎。

而有了更高目標想要爭取的宮中高階妃嬪們,在這一場後宮奪後的戰爭中就更是個個使盡了手腕。其中卻是分為三個陣營,其一,自然是近年來獨得帝寵的武貞兒;另兩個則分別是李隆基劉華妃和趙麗妃。

這其中,劉華妃無遺是武貞兒的最強勁對手,李隆基眾多嬪妃中,她是最早跟著李隆基的。為李隆基育有三子,且長子李琮去歲病逝時還被追賜靖德太子之名,可見聖眷尢在。而趙麗妃,出身不佳,可因為舞技出從,以舞伎之身得寵數載,曾是武貞兒之前最受李隆基鐘愛的妃子。雖然近幾年武貞兒風頭大盛,卻也不得不顧忌這二人三分。

一時之間,大唐的禁宮中暗戰迭起,雖然沒有表面上看不出什麼,可女人的戰爭,原就這樣無聲無息。溫柔可人的外面,掩不住爭名奪利的;秀眉明眸中,盡暗藏的鋒機;柔語輕笑間,已射出殺人的箭……

只是,一場無聲的暗戰,無人知道,此刻的武貞兒所爭的已非是那頂鳳冠。她自知此生再無望皇後之位,所求的不過是無人能越過她卻坐上皇後的寶座。

爭後位,難。可是,若只求無人為後,卻似乎沒有那麼困難。

溫柔小意,攏住皇帝的心,不怨不怪不怒,便是陳情,亦不是哀而不怨。這樣的武貞兒,實在讓李隆基覺得內疚。

所以,在這一年十一月間,他便晉武貞兒為慧妃。這一妃位,乃正一品,比之前同為正一品的趙麗妃和劉華妃位分更高,一切禮佚,皆同皇後。

又同時詔令,以後宮中大小事務,皆由慧妃處置。至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武貞兒已經成了大唐禁宮中新的女主人。雖然仍未得到正式的名位,可所行之事,所享之權,卻與皇後毫無二致。

原本暗潮洶涌的後宮,終于還是漸漸安靜下來。歌舞升平中,整座禁宮,仿佛只余武貞兒一人明媚的美麗。無人記起,在她日漸雍容的面容,曼妙的身姿後隱藏著多少怨婦的低泣……

這世上,再沒有比帝王更狠心、更絕情的男子。哪怕是昨夜才剛剛寵幸過,可能轉頭便會忘卻那曾在他懷中嬌吟過的面容吧?

眼見三郎哥哥夜夜笙歌,仿佛是要補償一般,更加一昧專寵武貞兒。李持盈便不由嘆息。或許,已經沒有人記得,大唐曾經的女主人,如今正困在冷宮中,于淒涼冷寂中慢慢捱著這寒冷的冬日吧?

雖然有心相助,可她所能做的卻只是使人暗中送去一些衣物。待听到朝光回來憤憤言說宮中女官狗眼看人,竟敢苛刻王慧君時,她所做的也不過是低嘆。

「貴主,」朝光沉默了下,似乎是掙扎很久,才道︰「娘娘身邊的宮人同我說,說娘娘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差,奴婢瞧著,好象也是有些……」

雖然朝光沒有說下去,可李持盈卻還是明白了。想了想,她明知會被三郎哥哥斥責,卻還是又進了南內。

臘月,天氣嚴寒,從早上起,天上就一直飄著雪花。可大同殿里卻溫暖如春,且有武貞兒在做那紅袖添香之舉。

見了李持盈,也不回避,甚至笑盈盈地望著李持盈,于眉眼間暗生挑釁。李持盈卻只當看不見,看著興致大好,正于案前寫字的李隆基,夸了幾句後,才遲疑道︰「三郎哥哥,我與你有些話要說。」

「有話,說就是了。」李隆基笑著應了一聲,听得李持盈只是沉默,他不禁抬起頭來。略一沉吟,便明白過來。「元元,你若是要說我愛听的話,便不要說了。」

「三郎哥哥,」似嗔似嬌,李持盈哀怨地望著他,直看得李隆基一聲低嘆,才道︰「我又未曾開口,你怎知我說什麼?難道,三郎哥哥厭我至深,就連容我單獨面聖都不允了嗎?」。

李隆基無奈,也只得轉目瞥了眼武貞兒。武貞兒此時正春風得意,自不願與李持盈當著皇帝的面翻臉,便淡淡一笑,施禮告退。只是走出去後卻是沖著在她身後退出來的高力士使了個眼色。

高力士會意,雖未明白表示,可立在殿前,卻是豎起耳朵听著里頭的聲音。

「元元,現在也沒旁人了,你有什麼話盡管說就是。可我先說了,你若是要說王氏的事,還是不要開口了。」

李持盈垂下眼簾,卻是一聲低嘆,幽幽道︰「三郎哥哥,我這些日子里總是夢見阿母……」

李隆基一怔,目光便溫柔許多︰「你還記得阿母的面容?那時候你還那麼小,阿母總是喜歡抱著你,對你說話,逗你笑……他們都說你是听不懂的,可阿母卻說你有靈性,在她肚子里就已經知道心疼她,所以從不鬧她……元元,你不知道,那時候三郎哥哥怨過你的,怪你分薄了阿母的愛寵。阿母,從沒有象對待你那樣對過我……雖然知道我是男孩,又是你和阿儀的兄長,可我還是忍不住希望阿母多抱抱我,多疼疼我……」

他長嘆一聲,抬手撫著李持盈的發鬢︰「我答應過阿母,會做個好哥哥的。可是,對你和阿儀,哥哥做得並不是最好……」

「三郎哥哥,」李持盈低喚一聲,也是滿懷哀淒。強壓下傷感,她低聲道︰「我還記得,那時候祖母說阿母行勝厭之術……那樣冤枉阿母……」

李持盈話還沒說完,李隆基已經變了臉色。只是抿緊唇,卻到底沒有喝斥出聲,反是沉下臉去默然無語。

見李隆基不說話,李持盈便暗暗松了口氣。靜默片刻之後,才道︰「三郎哥哥,我知道你氣嫂嫂,可終究也曾夫妻一場,你當年也是喜歡過她的。何不網開一面,饒她一條活路呢?」

李隆基勃然大怒︰「你這又是說的什麼話?朕雖廢了她的皇後之位,可何時說過要害她的性命了?便是她幽禁于冷宮,所用之物還不是比照皇後之儀?你說,這樣的傳言又是從何而來?」

「這,不是傳言。是臣妹親眼所見。」李持盈定定地望著李隆基,沉聲道︰「三郎哥哥,我知道你從無心苛刻嫂嫂,可你可知,她如今在冷宮中過的是什麼日子?就是現在,她病在床上,都沒人理會。若照這樣下去,怕是……」

被她說的話驚到,李隆基默然片刻,才道︰「太醫沒去診脈?」

「三郎哥哥,你……」突然把到嘴邊指責的話咽了回去。李持盈只怕她指責了武貞兒,反倒在壞了事情。緩了下,她矮子斂衽求道︰「還請三郎哥哥詔令太醫往冷宮一行。」

李隆基垂眉,揮了揮衣袖,道︰「你去吧,朕自會派人去瞧皇後……」他不是糊涂人,到如今,又如何不知李持盈沒有說出口的話到底是什麼呢?只是,他不願相信,不忍相責罷了。

不敢說得太深,李持盈深施一禮,正待告退。卻突听外面一陣喧嘩。一個女子尖刻的聲音穿透風雪,直傳入殿中。

「大家,求求您,救救我們娘娘吧我們娘娘不行了……大將軍,求您了,奴婢給您跪下,您就允奴婢見一眼大家吧」

心中驚震,李持盈猛地拉開門,就見得茫茫風雪中,幾個侍衛正揪著什麼人推攘著。不知是誰使的力氣大了,一道瘦弱的身影便跌落階下……

「住手」她大聲叫著,看著那吃力地爬起的宮人,認得她正是王慧君身邊的宮人。忙喝令︰「帶她過來回話……」

那宮人,茫然地看她半晌,似乎是才認出她來,立刻便哭道︰「玉真公主,我家娘娘不行了……」

李持盈又驚又慌,回過頭去,正與緩緩走出殿來的李隆基目光相對。

「三郎哥哥……」

「你說皇後她……怎麼會?」李隆基低聲問著,一時間,眼神也有些茫然,但立刻就撩起衣擺,大步奔出。

高力士吃了一驚,忙喚人取了大氅追上,自己一路小跑追著︰「大家,風大雪大的,小心著了涼……」

李隆基一路狂奔,連儀仗都顧不得,在漸深的雪地上奔跑著,臉色卻越來越深沉。

不敢多說什麼,李持盈只是一路默默跟在他身後。就是進了直如冰窟一般的冷宮,也不敢多嘴說旁的話。

走進冷宮,李隆基腳步頓了頓,才緩緩走入飄舞的幔帳之後。雖然沒有說話,可環視這簡陋得比宮人居所還要破敗的宮室,眼中卻暗有一絲惱意。听得腳步聲,他也不回頭,只是沉聲喝道︰「還不把炭盆再燒起來」

不知是不是听到他的聲音,原本躺在床上閉著雙目的王慧君突然睜開眼來。目光微瞬,她混濁的眼楮透出茫然,似乎有些分不清眼前的究竟是什麼人。但忽然間,她就笑了起來,手臂伸出,她似乎是在握住什麼,又似乎是在指著什麼,嘴里低聲呢喃著︰「你看,桃花開得多美……」

李隆基心中一動,便伸出手去握王慧君的手,只是還未將她的手握緊,那只已經瘦得不成樣子的手便從他掌間滑落。

李隆基一愕,低頭看去,卻見王慧君已經合上雙目,靜靜死去,唇角,還隱約帶著一抹微笑……

扶住身後的蓮花柱,李持盈側過身去,將頭抵在冰冷的柱上︰「桃花,就要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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