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女冠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十七章 又一春

作者 ︰ 雁舞流年

開元十八年(公元730年),長安。

正值明媚春日,長安街頭,游人如織。雖然不是集市,可因著游春的人多,便是寬敞的長街也顯得擁擠無比。

就在熙攘的街頭,一輛輕車緩緩駛來。雖然車駕簡樸,沒有半點標記,可一路行來,卻有無數行人避讓。就連長街另一端,策馬而來的緋袍官員,遠遠望見那坐在車轅上的昆侖奴,也勒住馬頭,下馬避讓。

此時,卻有一人,正從東市漫步而出,遠遠望見那輛眾人回避的馬車,不禁大感奇怪。「這是什麼人?竟然這樣囂張,竟連三品官員都要避讓三分……」

他一面說,一面就往前傾近身。可不知怎的,原本就站在他前面的老丈立刻閃到一邊,回身走開時,還用怪怪的眼神瞥他。

隱約的,他听到有人在笑︰「外來的鄉佬知道什麼呢」

挑起眉,身著一身藍布衫,尤帶風塵僕僕之氣的男人突然冷笑一聲,竟在眾人嘲弄的目光中挺身而出。

大聲吟道︰「大車揚飛塵,亭午暗阡陌。中貴多黃金,連去開甲宅。路逢斗雞者,冠蓋何輝赫。鼻息干虹霓,行人皆怵惕。世無洗耳翁,誰知堯與跖」

他這樣大膽,擋在車前。口誦不敬之詩,周圍眾人早已色變,紛紛伸手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可這外鄉人,卻仍是挺胸抬頭,竟是半分畏懼之色都沒有。反倒瞪大了眼楮望著那勒住韁繩,皺眉看他的昆侖奴。

大眼瞪小眼,瞪了半晌,那昆侖奴突然一挑眉,喝道︰「兀那酸才,便是要獻詩,也要分場合,我家貴主眼下沒有時間听你的詩,你快快退開……」

外鄉人聞言一愕,竟不禁沖口道︰「貴主?」這,好象與他之前所想不大一樣啊難道這車中人,竟與剛才他從明春門過來時看到的那一群斗雞童子並非同黨的?糟了,若這車中真是位公主……

他心中忐忑,還在思量要如何了了此事,車里已經傳出一個溫善的女聲︰「听這文士所做之詩,倒是個憂國憂民之人。朝光,拿了我的貼子與他,請他來觀中赴宴便是。」

隨著說話聲,便有人撩起窗簾,一張三旬開外的美婦探出頭來,沖著他一笑︰「好生拿了貼子吧下回可別再在街上做這樣的詩,讓賈昌那幫小子听見,少說要暴打你一通」

他怔怔地上前接了貼子,一時卻不知說什麼,只是莽撞地抬頭往車中望去。幽暗的光線下,隱約閃過一道豐盈的身影。只是他還未看清,那美婦已經變了臉色「呸」地一聲合了簾子,又啐道︰「瞎了你的狗眼,胡亂看什麼?」

他面色一變,豎起眉來,沉聲喝道︰「某乃涼昭武王暠九世孫也,亦是宗親,小小奴婢豈敢如此無禮」

車內傳出低低的一聲輕喟,那喚作朝光的美婦一聲冷笑,似乎是要說些什麼,卻被另一個攔住。只听得一聲含糊的低語,馬車便又徐徐而行。

他怔怔地望著馬車的遠去,緊捏著的拳頭漸漸松開。才低下頭要去看那張描金的名刺。

他還未曾細看,卻突听得一聲輕啐,他愕然看著黑色皮靴上那一口濃痰,怔了下,才怒而抬頭瞪視面前的粗漢。

那粗漢顯然是個武人,抱著肩膀,不善地瞪著他,又不屑地瞥著他腰上系著的長劍。

「不過是個擺設罷了」粗漢冷哼著,一肩膀撞在他身上。

被撞個趔趄,他大怒回身,就要拔劍相向。一旁卻有一老丈勸道︰「那文士,你也不是毛頭小子了,怎還可做此張狂之舉?說來總是你的不是,好好地說什麼大話呢?要知道,就是咱們高祖皇帝也才是涼昭武王的七世孫,若你是武王九世孫,豈不是今上的族祖了?這樣的大話怎可妄言啊」

旁邊便有人起哄︰「老丈理他做甚?他這樣的大話就是到宗正府,也不過是被趕出門罷了……」

被說得面紅耳赤,他大聲怒道︰「我李白豈是說謊之人?爾等休要辱我」

他一聲大喝,原本還在喝斥他的人便靜下聲來,過了半晌,才有人驚問︰「莫非竟是李太白當面?真是那個做‘蜀道難,難于上青天’的李太白?」

「正是某」李白捋了下蓄著的胡須,雖然表現得謙卑,可眼中卻難掩得意之色。

靜默片刻,還是那老丈笑道︰「先生此番,倒是佔了便宜,既然得了玉真公主的名刺,想來必會與觀中盛宴之上名揚長安。老漢先恭喜先生了……」

「玉真公主?」李白聞言,先是一驚,續而大喜。他還未入長安,便已經知道玉真公主的大名。都說玉真公主求賢若渴,凡是能于她府中酒宴之上做得佳作之人,不過半日便能揚名長安。沒想到,這樣誤打誤著,他竟能遇上此等美事。

心中歡喜,他忙向那老丈施禮︰「多謝老丈吉言……老丈,敢問,這長安城中,可有一個名喚持盈的女冠?」

那老丈聞言,失笑出聲︰「先生剛才不就與公主說過話嗎?怎麼如今還要來問?」

李白一怔,續而恍然大悟。他怎麼這般糊涂,剛才那昆侖奴和那美婦可不是有些面熟?而且,玉真公主不就是女冠嗎?

驚喜交加,可不知為什麼,卻又有淡淡的悵然。說不清,心底那翻涌的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感。可,隔了十年,他依約而來,那人是否還記得他呢?

呆怔許久,他才茫然若失地回過神。在熙熙人流中穿過,就在幾乎隨著人流走出城外之時,他突然猛地回頭,尋了個閑漢,在前引路,一直奔往玉真觀。

遠遠的,便望見那壯美的道觀。待近了前,更覺這樣華美的道觀,竟可與宮殿相比。忍不住在心中贊嘆一聲,他丟了賞錢與那閑漢後,才整理衣物,步上台階。

玉真觀的門,一直是大開的。雖然此刻未近黃昏,門前並無什麼人,卻也有不少文人模樣的人在四周徘徊。

瞧見李白,便有人往前湊︰「這位兄台,可是得了名刺的?」

李白冷眼掃過,只是冷哼一聲,徑直上前。對著守在門前著道袍卻更似宦官的男子淡淡點頭,遞上那張描金名刺。

那道人接了名刺,細細看過,便尖著嗓子道︰「這位郎君,酒宴要在每日黃昏才舉行的,您不如再等等吧」

李白皺眉︰「某並非來參加酒宴,還請你通傳公主,就說蜀北故人來訪。」

皺起眉,守門的道人上上下下打量了李白,才回首使人進去傳話。

負手而立,李白壓下心中激蕩,面上只作淡然之色。過了足有一刻鐘時間,門里才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哪位是從蜀北而來?」一個女聲輕問,卻不是之前听到的。

原本正待轉身的李白頓了下,這才慢慢轉過身去。抬眼望去,卻見門里站著一個面容清秀的婦人。依稀有些面熟,他便笑著上前拱手為禮︰「正是敝人。不知夫人是……」

「不敢,這位先生喚一聲秋眉便是。」秋眉打量著李白,遲疑道︰「可是紫煙家人?」

李白立刻皺起眉來,「某並非胡縣令家人,更不是受縣令娘子所托而來。」

秋眉「咦」了一聲,想了半晌,忽然驚道︰「難道竟是那騎牛的……」

李白面上一熱,卻還是頜首認了。秋眉不禁笑起來︰「果真是故人。只是先生來得不巧,我家貴主卻不是觀中,而是往終南山去了……」

李白一怔,還未說話,秋眉已經平聲道︰「不過無妨,觀中的酒宴還是照常舉行,先生黃昏時盡管來便是。一樣會讓先生如意的。」

默然無語,李白遲疑著,抬起頭來便撞上秋眉看似平和卻隱隱有絲嘲弄之意的眼眸。剎那間,他有些赫然,又覺憤然。便是有心借此機會揚名,可他憑的仍是真才實學,這秋眉一介奴婢,憑什麼嘲笑他?

雖然有些怒意,他卻是不顯,只是抱拳笑道︰「如此,且容某思量。」

轉身而去,李白越想越覺惱火。可除此之外,卻又有深深的失落。怎麼竟會這樣錯過呢?

垂眉思忖,他突然便笑了出來。便是玉真公主她去了終南山又如何?這時候,他追去還不是一樣能見到?

既然想見,便要相見,他李白幾時也這樣婆媽起來?

主意一定,他便立刻回了客棧取了馬,毫不猶豫地出了長安城,直奔終南山。一路急駛,尋著那輛輕車的遺跡直上終南山。

山峰奇峻,自山上往下望去,便能看到長安城。遙遙城郭,整座方城便如千陌縱橫,又如一盤宏大的棋盤。座座府宅,便如盤上棋子,點綴出一派繁華氣象。而皇城中那魏巍的宮殿,即便是從終南山上看,也是那樣威嚴,有如九宵之上的寶殿一般,令人向往……

「總有一天,我會站在那座宮殿中……」他低語著,仰起頭來,突然發出一聲長笑。笑聲中充滿了無比的自信與傲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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