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女冠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二十二章 花無百日紅

作者 ︰ 雁舞流年

當值夜的羽林軍趕到時,已經什麼聲息都听不到了。仿佛剛才那一聲淒厲的慘叫聲只是幻覺一般。

「那宮人明明說惠妃娘娘往此而來,還不速速搜尋。」領隊的校尉才發下命令,已有人自花木中走出,急報道︰「將軍,娘娘她……」目光微閃,他走過去附在校尉耳邊低語數句。

那校尉皺起眉來,忙命人去喚來宮人,抬了軟轎入了林間,將已經暈厥過去的武惠妃送回宮中。可過後卻忍不住問那侍衛︰「到底是怎麼回事?發生這麼大的事,我要如何向聖人回話。」

「惠妃暈在林中,實不關咱們的事,若是聖人降罪,屬下只覺得冤。」那侍衛辯了一句,左右張望後才道︰「屬下趕到時,只听到惠妃在說叫三王的名字,只怕……有鬼啊」

他說得神秘,聲音又壓得極低。瞥著他的表情,那校尉不禁打了個冷戰,「你莫要胡說,不知道才入中元節嗎?這種事怎麼可以胡說呢?」

「屬下可沒有胡說,現在宮里都傳開了,說惠妃宮中一個宮人看到王皇後和三王的鬼魂……哼,那些人不知,看到鬼的可不只是那宮人……」

「呸,這些話你也敢亂說」那校尉一巴掌拍開侍衛,雖然口中只是喝斥,可心中卻也信了幾分。

且不說見鬼是真是假,可事情若是這樣,那大概武惠妃宮中也不大會把這事傳出去,他們倒不必擔憂會被聖人喝斥有失職守了。

心中安定,他便也生出看熱鬧的心理。可真是如那侍衛所言,此刻的皇宮禁院中流言四起。

雖然惠妃請了大夫去診脈,回頭只說是偶感風寒,休息數日便可好了。就連對第二日一早得到消息前來探視的李隆基,也只不過說是病了。

李隆基也並未說什麼。笑著寬慰了幾句,便在武貞兒哀聲低泣「恐讓三郎受累」並再三請他回轉時,起身離開。

還未走遠,便遠遠望見有兩個小宦官抬著一卷席子繞向夾道。李隆基眯起眼,眸光漸冷。隨在他身後的高力士見狀,忙低聲問︰「可要奴婢上前去問清了……」

「不用,不管是什麼事,朕都不想知道。」李隆基淡淡低語,拂袖而去。

高力士忙快步跟上,看似也同李隆基一般不問不聞。可是這樣的事,不過半個時辰就有人報在他面前。

「偷了惠妃娘娘心愛的珠釵,杖責而死?」挑起眉,他也不曾追問,只淡淡道︰「既然惠妃娘娘宮中缺了人,便從局里再補人就是。這種小事,不需我教了吧?」

回話的青年宦官低聲應了,一張難看的馬臉卻難掩古怪之色︰「大將軍,奴婢听人說那宮人之前曾囈癥,說見到三王和皇後的鬼魂……這件事……」

「你也說是囈癥了,既是囈癥,又有什麼好說的呢?」厲色望他,高力士冷哼道︰「李靜忠,你入宮多年,怎麼還是這般不曉事呢?若你仍這樣木訥,便是本將軍看中你,有心教,你又能有什麼出息?」從鼻子里發出不屑的哼聲,他冷冷道︰「我似你這般大時,已侍奉在則天皇後身邊,你呢?再過幾年,便已是而立之年,這樣的年紀,還能有什麼作為?」

說著話,便拂袖冷笑而去。李靜忠躬身相送,卻在望不到高力士的身影時冷下一張臉。「不過同我一樣是奴婢,有什麼可狂的?我李靜忠雖然現在人微言輕,可總有一日,必將你這老殺才踩在腳下……」

雖然一再掩飾,可武貞兒能堵住一人之口,卻無法堵住宮中所有的人嘴巴。

當她從岳氏口中得知如今宮中流言滿天飛,遮都遮不住時,又氣又慌,更是病得起不來床。

看她難看的臉色,岳氏遲疑著問道︰「娘娘,要不要請人做做法事,超度一下亡靈,或許就會……」

「你混說什麼?本宮做了什麼要去做法事?」口中喝罵,可武貞兒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岳氏偷眼瞧著,越發懷疑那一夜武貞兒或許是真的見著些什麼了,只是不敢明說。只隱晦地笑道︰「哪里是這樣呢?奴婢不過是听說慈恩寺中來了個有道高僧,還想著要為亡母超度做場法事呢」

冷眼睨她,武貞兒頓了下才又道︰「既是如此,我便賞你萬錢,也算讓你盡盡孝心。這法事嘛,做做也是好的……」

雖然沒有明說,可岳氏卻立刻會意過來。支了錢,果然轉往慈恩寺。可是這法事,超度的自然不是她所謂的亡母了……

岳氏前腳才到慈恩寺,後腳玉真觀中便得了消息。

李持盈冷笑︰「就是此刻求佛拜神,又有什麼用呢?疑心生暗鬼一個人心虛了,求再多佛也不當用的。」轉目望向朝光,她忍不住微微一笑︰「辛苦了,這事做得好,我叫秋眉備了座宅院,你去瞧瞧,是不是喜歡。若喜歡,搬過去住就是。」

朝光臉上一紅,雖然已是中年,卻仍帶著少女般的嬌態︰「貴主又說這些做什麼?我可只陪著貴主的。」

李持盈一笑,卻不說話。雖然朝光拒絕,可那宅院便是用來讓她與阿勒相會也是好的。

「找個人,把岳氏的事傳進宮去。我就不信,三郎哥哥對那武氏真如此深情,竟然什麼都不計較……」

雖然對外都說是偶感風寒,需要靜養。可是一連幾副湯藥吃下去,武貞兒心悸的毛病卻仍然沒有好。

整夜整夜的睡不安穩,一合上眼就會看到那幾張血肉抹糊的臉。因這樣的惶惑,她只覺得身上越來越沉。就是有心趁著這個機會再為皇兒爭,也覺力不從心。

這日,她在朦朧間,听到有人在身邊說話。隱約听到是在說什麼「太子」,她心頭一驚,霍然醒轉,半撐起身,便听到外面兩個宮人在說︰「听說今日聖人下了詔令,冊立忠王李亨為太子。還說要大赧天下,咱們這些宮人也有賞賜呢……」

武貞兒听得心驚,只覺腦子里嗡嗡作響。有心叫,卻又發不出聲音,竟是眼一黑,便暈劂過去。待她醒來,已是天黑。

雖然殿中點亮了所有的蠟燭,卻仍有些暗。一道人影背對著她,長身而立,默默望著窗外的新月。

「三郎……」她低低喚了一聲,只覺得鼻酸。在李隆基轉過頭來望著她時,更是忍不住低泣︰「臣妾不中受,讓大家擔憂了……」

李隆基低聲一嘆,走過來坐在床邊,拉著她的手,勸道︰「莫要胡思亂想了,你好生休養,很快就會好了,你放心,朕除了我的貞兒,誰都不喜歡……」

心中酸楚,武貞兒把臉伏在他的掌心,泣道︰「如今這樣憔悴容顏,怎敢見君?三郎,若我變丑了,你也對我如初?」

李隆基微笑,只是輕撫著她的背脊。

武貞兒沉默片刻,咬了咬牙,才低聲問︰「三郎,听說,你已經冊立忠王為太子了?可是真的?」

李隆基默然片刻,沉聲道︰「是,忠王聰敏過人,仁愛英悟,且從多位名師受教,可立為太子。」

武貞兒皺眉,顫抖著嘴唇,澀聲道︰「那瑁兒呢?我以為三郎在諸子中最衷愛瑁兒,原來是我看錯了嗎?」。

李隆基遲疑了下,「我確是衷愛瑁兒,可是,他不可為太子。」

「不可?難道說三郎從沒有想為立瑁兒為太子嗎?」。失聲驚問,武貞兒抬起頭來,目光灼灼,甚至帶著些審視的味道。

如果李隆基從沒有想過立她的瑁兒為太子,那她這些年的謀劃又是為了什麼?分明,他一直都那麼喜歡瑁兒的,隱隱約約總是透露著訊息,讓人覺得他有意立瑁兒為太子。怎麼會……

李隆基默然片刻,忽然抽出手,淡淡道︰「你安心休養就是,不要想太多。放心,朕不會責罰于你……」

心口一跳,武貞兒怔怔地望著李隆基,竟不知作何反應。心口亂跳著︰他知道了他什麼都知道了……

沒有等著武貞兒回應,李隆基站起身來就要走。武貞兒一慌,探手扯住李隆基的衣角,哀聲喚道︰「三郎……」

李隆基的腳步一頓,卻還是沒有回頭。

武貞兒只能眼睜睜地望著手中的衣角慢慢滑出手心,最後只落得空。

「三郎……」她低聲呢喃,抬起頭來,望著正漸漸走出殿外的身影。忍不住伏在床上哭泣。

轉眼,已入了冬。

武貞兒的身體越來越差。雖然漸漸的,也能起身在園中走動,可臉色越是越來越差。

雖然李隆基仍對武貞兒恩寵有加,價值不菲的珍寶,名貴的藥材如流水般送去,更下旨允壽王、咸宜公主姐弟數人日日入宮相伴,可卻仍阻止不了武貞兒的身體一日比一日衰弱。

他不知道,有時候,人的心比身體更加脆弱,一旦病了,便很難再痊愈……

就在這一年的臘月里,武貞兒終于熬不住,撒手人寰。巧的是,她死的那一日,正是皇後王慧君死的那一天。就是時辰也不過相差了半個時辰。

听到這個消息時,李持盈忍不住噓唏,只覺冥冥中,蒼天一直在看著這個塵世。

可惜,雖然蒼天有眼,可武貞兒雖死,恩寵卻更重十倍。就在武貞兒死去的第二日,便被追賜為「貞順皇後」,以皇後禮行喪。

武貞兒謀算半生,卻沒有得到的皇位,卻在死後終于如願。

而自此之後,大唐後宮便又陷入「戰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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