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濃煙借著東風將整個唐家堡上方的日光都遮擋住了,更重要的是,因為是藥堂爆炸,這煙中還帶著各式各樣的毒藥味。
無數的暗器與毒藥,刀光劍影在爆炸後都消失了,即使是唐門弟子都在想法設法躲避這溢滿了毒藥的空氣。他們在往後退,轟散著往與風向相反的唐家堡正門涌去。然而,日沉閣的子弟,似乎在進入唐家堡之前就變成了死士,壓根不在乎毒藥與暗器。此刻,更是在唐家堡弟子後面緊追不舍……
程潛听到巨響後有一瞬間是愣住的,但隨即撕了衣襟的一塊,不由分說的要給近在身旁的南宮謙蒙住臉,但沒有成功——南宮謙已經向著爆炸的地點飛身而去了!他當時就不應該答應那個丫頭讓她一個人獨自跟在別人後面看打斗。
藥堂所在的位置正有團團火球從半空中落下來,炙熱迎面撲來,燻得眼都睜不開了。南宮謙卻瘋了一般還在靠近,聲音嘶啞︰「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應他的不過是那些木頭 里啪啦的炸裂聲還有不能燃燒的藥爐藥壺墜地的碎裂聲,心,忽然就沉到的千年極寒的谷底……他痴痴的站在藥堂的位置,也不管那些火星或者火球可能落到他身上。縱使此處火光沖天,他的眸子已經黯淡下去,他的臉像座冰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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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年下著桃花瘴的唐家堡後山,此刻卻沒有了緋紅的煙霧——因為,大夫人死了。沒有任何術法是可以在施術人死後還可以施展效用的!桃花瘴不可以,牽引術也不可以!所以,悠悠當初是對大夫人撒了一個謊,她說︰「你敢讓我葬身水牢,我要你女兒永世受我的牽引術支配,不能有自己的思想!」其實,她做不到!
大夫人已在藥堂的爆炸中死亡,她下的桃花瘴自然也就如煙般散去了。沒有了緋紅煙霧的唐家堡後面,終于露出了它原本的面貌——方圓二十里的古松。除了古松,再無其他的樹木。且這古松長得極有規律,不像自由生長,倒似用心種下的。
在這古松中的其中一棵下,靠著一個穿鵝黃色衣裙的女子。她臉色慘白,頭發蓬亂,全身是血,更重要的是,她只有一個胳膊——唐鸚哥!
目光渙散得厲害,偶爾清明一下,她吃驚不小,那漫天滿地的桃花瘴呢,怎麼只閉上一小會兒眼楮就沒有了?
莫非,莫非……她忽地咳出一口血出來——黑色的血。眼淚流下來,莫非,娘已經死了麼?
「死了,死了……」她喃喃,「死了也好……死了就沒人說我依仗著她在唐門不學無術了,死了就不會有人懼怕我嫉妒我遠離我恨我了……」
說罷,她開始笑,笑得肆無忌憚,笑完以後又開始哭︰「我娘死了,那六哥哥還活著麼?還是兩敗俱亡?」
「他們,一起死了……」有個聲音替她回答了這個問題。
唐京!
他在與她不到半步遠得地方站著,死死得盯著她失去的胳膊看。那麼明顯的心疼還有嘴角的抽搐卻最終沒有問出口的話讓唐鸚哥倔強地別過頭去。
「為什麼不去藥堂拿藥,你……不痛麼?」唐京問得結巴。腦海中浮現的是她從小到大的嬌生慣養。那個一點點痛就喊出來哭出來的孩子,怎麼受了這麼大的傷卻沒有嚷著去治療?
問完以後,唐京卻自覺不妥︰「哦,不對,還好你沒去藥堂,不然……」
不然一定死無全尸!
「他們就是死于藥堂的爆炸?」唐鸚哥問。
「嗯。」
唐鸚哥又笑了︰「六哥哥看我娘時全是仇恨,我娘也處處針對六哥哥,想不到他們卻一起死了……早知道,我也應該去藥堂的,和他們一起……」
「你在胡說什麼?」唐京怒問。
「我說我想跟他們一起死……」
唐鸚哥的聲音飄忽不定,像那剛剛散去的緋紅色煙霧。她的思緒跟她的聲音一樣飄忽……
前方穿著青衣的少年突然頓住,她一個不注意,居然直直撞到他的後背上,前方的人朝前踉蹌的幾步。她急忙問︰「六哥哥,你沒事吧?」
但那個少年卻自始至終沒有回過頭來看她一眼,整整衣服,徑自走向藥堂。
她在原地吐吐舌頭,爾後又蹦跳著往藥堂行進,嘴里嚷著︰「六哥哥,等等我!」
藥堂頂樓的藥鍋正在煉著藥,明火很旺,炙得整個房間都跟火爐一樣。她熱的受不了,又不願意離開,隨手拿起手邊得書籍開始扇風,但卻被粗魯得奪下。那雙帶著仇恨的眸子死死的盯著她,卻沒有一句責備。她「哇」的一聲哭出來︰「六哥哥,你不要罵我……」
他怎麼會罵她呢?他連跟她說一句話都覺得是浪費口舌,怎麼還會去罵她?
待到他們都長大了,他成了唐門制毒的新秀,她卻還是那個整日黏在她後面的千金大小姐,她以為自己會一直跟在他後面混跡藥堂,卻不想他被派往黔中執行任務,而她卻被昆侖玉家提親。
一紙書信送往黔中,她說她不想嫁。極其意外的,多次召喚不歸的他居然迅速回來了——那個時候他還欣喜那是他在乎她的表現。
然而,待到他與她母親對峙,她成了人質,甚至被他用毒,她才知道他們從少年時候開始糾纏的命運,自始至終都是她一個人願意的——唐崛,從未在意過她唐鸚哥!
「在唐門我們從來都那麼孤單,沒有玩伴,我們如此相似,為什麼卻不能成為好朋友?」唐鸚哥的聲音低下去,一直低到塵埃里,「那是你們的恩怨,為什麼要扯上我……啊,你說啊你說啊,六哥哥……」
哭嚷過後,唐鸚哥原先慘白的臉開始爬上詭異的青色,跟唐崛的臉色極為相似——但,唐崛的青色是毒氣攻心的結果,唐鸚哥卻是因為在桃花瘴待久了。她的胳膊被砍下,又被唐崛推向水牢內部,心忽然就如死灰一般了——在哪里死去都一樣,但桃花瘴似乎能滿足她少女追求美好的願望,即使那麼美麗的東西是帶毒了。就像愛情,看似美好,其實是帶毒的,許多人中了毒還不自知,以為自己擁有了美好的事物……
「六哥哥……」唐鸚哥留給世界最後的一句話居然還是那個從未為她付出過心的人——少年到青年,她守了他那麼多年,卻連一點心都沒有得到過……
唯一的胳膊垂到地面,頭一歪,眼角還掛著一粒淚,唐京眼睜睜望著同門的妹妹在自己面前斷了氣。他殘留著血絲的唇忽然上揚,他走過去,坐下來,拉起那個正在漸漸冷下去的小手,放在掌心摩梭︰「鸚哥,和你相似的又何止唐崛一個人,為什麼你只看到他?我是你的十三哥,為何你從未這樣喚過我?」
唐鸚哥被唐崛怒瞪,哇的哭出來,走上前去安慰的是唐京。他哄著︰「鸚哥妹妹,不要哭,京哥哥帶你去玩!」
「我不要不要,我只要六哥哥……」
唐鸚哥從小就開始拒絕唐崛以外的人,無論他怎麼努力都無濟于事。
唐家堡內那麼多子弟,要與每個人都交好何其難?他唐京也不過是一個在夾縫中生存的人,不像唐鸚哥有母親撐腰,不像唐崛什麼都不在乎,他努力爬著,討好大夫人,只為藥堂堂主的位置。他是成功了沒錯,卻跟唐崛與唐鸚哥一樣孑然一身了……
唐京又望了一眼那張爬滿青色的臉,明亮的眼里有著溫柔︰「鸚哥,我們都是相似的人……如今,和你死在一起,我這一生也值了……」
風聲開始嗚咽,穿過那些排列有序的古松呼嘯而來。風獵獵,吹起兩人的長發,唐京攬過唐鸚哥的腦袋,讓她枕在自己的膝上,露出滿足的笑容。隨即,他頭一垂,斷了氣。那是唐崛的鐵蒺藜上的毒終于起了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