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等我?」重音落在「我」上——不是慕容夕嵐,而是慕容悠悠?但,初晴跟慕容悠悠有什麼交集,除了被她吸收的那個叫慕容夕嵐的靈魂外?
初晴招招手︰「你過來。」
鬼使神差的,悠悠居然很听話的就走了過去,蹲在她面前。那雙蔥根似的手指再次觸到悠悠的胸口——大片大片的小雛菊。
果然,向晚再也不會回來了。
初晴撤回手,長長得嘆了一口氣︰「向晚走了,我一個人會很孤單的……」
悠悠一怔,忙問︰「慕容夕嵐,哦,不對,向晚,向晚她走了是什麼意思?她不是要換了一種方式來吸收我的靈魂麼?」
「換了一種方式?」
「就是,就是,怎麼說呢,就是她故意被我吸收掉,然後從內部一點一點控制我的思想,吸收我的靈魂!」
初晴的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她揚眉,問道︰「你听誰說的?」
悠悠頓時語結——沒有誰,是她慕容悠悠自己想的。難道不是麼,如果慕容夕嵐真的消失了,為什麼她會她的技法會,會記得這間屋子的物什怎麼擺放,會知道記載巫術的書籍上的內容?
「如果她消失了,我怎麼會擁有她的記憶還有能力?」悠悠反問。
「可能只是磨合期……」初晴猜測,「不過幸虧這磨合期……」
「什麼?」
初晴不答,終于從地上爬起來,也不管悠悠,徑自走出了屋子,停在木槿花旁。期間,她抱在懷里的書一直都沒有放下。
悠悠緊隨其後,望著那背影,滿腦子只有一個詞——孤單。
「啊!」悠悠像是想起了什麼,「我有事情要告訴你!」
那個正在拈花的女子並沒有回頭,只淡淡的問了一句︰「什麼事?」
悠悠快步走過去,直面初晴的臉,一字一頓的說︰「唐崛死了。」
那張被木槿花襯得愈發緋紅的臉並沒有特別明顯的變化,但眼里的光黯淡了卻是很容易看出來的。初晴放開那花枝,「啪」的一聲——那是樹枝被反彈的聲音,她拿眼迅速掃過悠悠的臉,重復了一遍︰「唐崛死了。」
「藥堂爆炸了,他逃不出來,死之前……在喊著你的名字……」
「轟」聲果然蓋過了其他的聲響,以致其他的人都停下手邊的事情觀望發生了什麼,但悠悠離得實在太近——縱然那個時候唐京已經在空中拉住了她的手腕要引她迅速離開火焰,但她還是听到了唐崛那聲發自肺腑的呼喊︰「初晴……下輩子……」
聲音就此斷了。下輩子什麼,下輩子再見,還是下輩子再當她的藥引?沒有答案,那個答案隨著那個生命永遠消失了。
「 ,」初晴忽然發出一聲冷笑,「真是不自量力的男人!」
「什麼?」
「唐崛啊,他以為他是誰?區區一個藥引,也跟我談下輩子?」
「你……」悠悠忽然不知道說什麼是好。唐崛的心意,外人看得清清楚楚——那個相貌平凡的男子是喜歡初晴的。然而,初晴或許真的只是把他當成藥引。
「他死了也好,正好斷了我的後路。」初晴說完,拂袖而去。
悠悠愈發不明白初晴的意思了,但並沒有追問。她重返黔中的目的不過是要告訴初晴唐崛死了,她不想那個淒厲的呼喊一直出現在自己的夢里。哪怕那個人跟她沒有任何關系,甚至還是唐門的人。
初晴朝著伊溪的方向走,悠悠卻向著自己來時的方向轉身——這里已經沒有什麼可要記掛的了,她該回去,早點回到南宮謙身邊才對。不是所有人都如她一般幸運,還有相愛的人可以廝守。
但,初晴喚出了她。她喊︰「你——」
悠悠回頭,好奇她要說什麼。
「你幫我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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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亂葬崗。白衣長發女子。
悠悠猛地打了個寒顫,她在心里哀嚎過多次︰我不要跟鬼在一起,不要不要!
「我的身體葬在這里……」前方的白衣女子輕聲說。
悠悠小心的環顧了一下這亂葬崗,並不知道她指的是哪座沒有墓碑的墳頭。
「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是哪座墳了,你知道,我的身體死了很久了。」初晴淺笑一聲說道。她的語氣輕巧,好似談論著一個不相關的人的生死。
「那你怎麼找到她?」悠悠壯著膽子問。
「逃離了這身體,靈魂會尋到原來的身體的。」
「你確定你要這麼做?」
初晴沒有明確回答,只是說︰「一個人活著,太辛苦。」
一個人活著,太辛苦。
「向晚活著的時候,我們是同類。雖然生活在不同的地方,但心里有個聲音在告訴自己這個時空你還有一個同類。哪怕只有一個,也會覺得安全。被凍結的那千年,動彈不得,唯一的支撐便是還有一個同類跟你一樣。你又何必孤單?但,如今……如今向晚消失了,所有的信念、安全與支撐都消失了。身為被拋棄的靈魂,我們比誰都更害怕一個人!」
被拋棄的靈魂?悠悠的聲音有些結巴︰「你也是……被拋棄的?」
問完,悠悠吃了一驚——為何她吸收了慕容夕嵐的記憶的她不知道初晴也是被拋棄的?
初晴,紫雲鎮上秦楚館的頭牌。在無數的男子身邊周旋,找不到真心愛自己的人,也沒有真心愛過的人。說過很多謊話,也被很多人騙過。
「在秦楚館的時間久了,我發現面對那些人時居然有了兩個想法——一個我願意為了得到他們的銀子而賠盡笑臉,另一個,卻恨那些拿銀子砸我的人恨得入骨。想來你應該知道這兩個極端的想法會讓人怎樣糾結,最後,我找到了師父,將靈魂一分為二,丟掉了這個恨男子的靈魂。」
「為什麼是這個靈魂?」悠悠問。
「我要活下去,必須讓那個可以笑顏對人的靈魂留在身體里。」
「可是,這個靈魂也活得很好不是嗎?」。
「那是師父的功勞,如果她不給這個靈魂尋到身體,這個靈魂就只能是個廢棄物。」
她們的師父尹凌寒,慕容夕嵐和初晴被拋棄靈魂的收留者,悠悠忽然從心眼里喜歡上這個師父。
「這個恨男人的靈魂已經活得很久了,也殺死了不少人,她存在的意義也算是實現了。而今,她不想一個人活下去了,所以,麻煩你用磨合期時向晚的能力助我一臂之力。」
雖然悠悠並不知道這助她一臂之力的具體步驟是怎樣,但還是認真的點點頭。
「那個原本要好好活下去的靈魂回了秦楚館不久便死了,如果她還活著,我只要重新回到她的身體里就可以了,沒必要這麼麻煩你為了布咒了。」
悠悠搖搖頭,嘴巴張了張,還是不知道說什麼好。或許,一個人還是活得單純些好。兩個靈魂,無論誰強誰弱,受傷的終究還是自己!
「等我撤了迷魂草,你為了念七天的咒就可以了。」
初晴說著,便念著訣要撤了方圓十里的迷魂草。不過是眨眼之間,那迷魂草便消失了。
「其實——」悠悠頓了頓,「迷魂草還是不撤的好。」
悠悠說的是實話,這亂葬崗,蒿草雜亂生長,荊棘遍布,有些地方還有白骨,先前迷魂草一蓋,只有一種景象,便不覺得可怖,但現在,實在是看一眼便都人膽戰心驚。
初晴略略回頭,對著悠悠淺淺的笑了一下。悠悠覺得那笑真是有攝人心魄的能力,難怪南宮謙初來黔中的時候,初晴不過一個招手,他便跟著她繞著這亂葬崗走了數圈。
那一笑過後,初晴的身體像軟布一樣癱倒。悠悠定楮一看,發現一抹白影從眼前飄走了。
很神奇的,她盤腿坐在雜草之上,開始念動咒語。
七天,不眠不休。連悠悠自己都不明白她是被什麼力量支撐著要為一個女子這樣憔心悴力。
第七日傍晚,嘴唇已然干裂的悠悠忽然抬起頭對著那個早已沒有生氣的軀體笑了一下,她道︰「你找到身體了麼?」
不遠處喬木的葉子發出歡快的聲音,模糊的視線里有卷須在搖擺——那是初晴在回答她麼?悠悠艱難的露出一抹笑。
身後就沉重的腳步聲,體力早已透支的悠悠哪里還顧得上是人是鬼。極其困難得扭了一下頭,看了一雙黑色的靴子,青色的長袍,視線再一點點爬上去。瞳孔倏地放大,她的聲音有些顫抖︰「慕容——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