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傷和惆悵灑滿一路。
近十里的路程,他背著她一步一步的走完。不是路上沒有再遇到車子或是轎子。只是那種相依相惜的感慨和憂傷誰都不想去打破,也不敢去打破。也許,這是緩解悲慟的最好方式。
失去至親,全府上下一片哀慟。
唐福林不是個爭氣的孩子,不是個合格的丈夫,不是個值得崇仰的男人。
他是一條頹廢的寄生蟲,除了懂得蠶食,從不言奉獻。
可是,許多眼淚在這一刻為他真誠而流。
至少他孝順,會哄老人開心。至少他大方,從不責罰下人。至少他善良,從不禍害兄弟姐妹。
白色,是今夜的主打色。
◎◎◎
「小姐,真不喊姑爺起來用早膳?」夏花睨向房內,擔憂脹滿雙眼。
「昨晚我給他喝了安神湯,這會你就是喊也喊不起。」藍瑾兒一襲素花白袍,索然無味的吃著早點,「可能要睡到下午,到時候你看著他,不要讓他出門。」
不管是出于什麼原因,不管傳言是真是假,可唐府的人都相信唐福林是死在莫靈卿的刀下。蓄意也好,無意也罷。結果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如今躺在冰冷的棺木里。即便沒有皇上下旨,唐府和莫府的仇恨也不容化解。
唐一泉的立場明確,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最痛苦最煎熬的那個人,就是唐福貴。
看他昨晚輾轉難眠,她半夜去為他煮了一碗安神湯。
最憂心的那個人,便是她。
她也有一個死黨,那就是飛飛。她懂得信任兩個字的魔力,她懂得情義兩個字的分量。
「不多吃一點嗎?你看起來精神不大好,再喝一碗湯?」
「夠了,我出一趟門。要是太太們問起,就說我去新宅那邊處理一些事情。」藍瑾兒擦嘴起身,轉到房里取了一條淺紫的披帛。卻不立即披上,而是折好了放在袖袋里。然後又從奩合里拿了一對紅寶石的耳環,拿一個小巧的繡花荷包裝好,也塞進了袖袋。這才走到床邊,撩開帳子,朝那張熟睡的臉輕輕的笑了笑,轉身離去。
「你要去哪?我和你一起。」夏花怎敢放心,跟在她身後,「姑爺有碧瑤看著,老爺肯定也安排了人盯著他的。」
「我一個去就好,你不用擔心。我會去找趙霖,讓他帶我進宮。」藍瑾兒回絕的干脆。如果劫難要來,那都是躲不掉的。就像莫靈卿,聰明,睿智,武藝高強,卻又是欲圖**皇帝的妃子,又是殺了自己的好朋友。不僅自己要死,還要連累全家。這是誰都料想不到的。
「你要進宮?你要去找皇上求情?」夏花驚惶不安。
「我不會做那麼沒用的事情。好了,你別跟著,讓人懷疑就不好了。」藍瑾兒淡定自若的說道。夏花只好選擇相信,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身影走遠。
韓王府,與唐府一樣,都在大肆的辦理喪事。就在昨晚,世子妃懸梁自盡。據說,是忍受不了喪子之痛。
「我知道,這個時候來找你,有些不合時宜。不過,我認識的人有限,遇到困難,只想得到你能幫我。」藍瑾兒恬然的笑,微紅的唇角輕勾,澄澈坦然的眼眸略帶歉意的看著他,臉上是自然清淡的憂傷。
事先,她並不知道世子妃過世了。可即使知道,她也會來找他。如她所說,她認識的人真的不多。
生命的脆弱讓人感傷,可悲傷不是生命凋謝的意義。
死,應該給活著的人以啟發。
珍愛生命,善待自己,憐惜眼前人。
「別這麼說,能看到你,不管在何時何地,總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情。而能幫到你,不管是什麼事,都讓人覺得榮幸。」他淺淺一笑,莫名的愁緒籠罩著那張雕塑般的臉,一陣風來,卻吹不散那一絲一縷。
深深的庭府,幽幽的戚傷。比起唐府漫天遍地的哀慟,這里的悲傷,讓人覺得分外壓抑。
「帶我去見吳皇後。」她望著他說。
沒有問理由,他點點頭,「好。我去換身衣裳。」
他朝藍瑾兒身上掃了一眼,藍瑾兒會心一笑。從袖袋里掏出披帛穿上,原本太過素淡的白袍瞬時雅致絢爛起來,再戴上耳環,人也明艷了幾分。
他的眸中總算多了一絲靈動的神采,「你總能讓人刮目相看。」
今天是中秋節,趙霖捎帶上了幾盒月餅,也正好有個堂而皇之的理由拜見皇後。
中秋,團圓節。
在這一天失去親人,最易觸動心底最傷的那根弦。
吳皇後比藍瑾兒想象的要年輕許多,見到她的那一剎,她詫異了,竟然是個不足二十的年輕女子
曾听楚尋說王妃和吳皇後交情不錯,還听說世子妃是吳皇後的外佷女。所以下意識的,藍瑾兒腦中勾勒出的那個皇後的形象是個中年婦女。
「你是藍瑾兒?」吳皇後精煉的眸中同樣有驚異,朝趙霖意味深長的一笑,「你們關系似乎不錯,看來傳聞不盡可信。」
趙霖但笑不語,必要的禮節過後便托辭去了別處。
「你來找本宮所為何事?」吳皇後命人賜坐奉茶。
藍瑾兒也不迂回,微蹙著眉道,「昨晚,民女因為貪吃,所以錯過了桂花園的那場戲。後來听說了幾個版本都很精彩。民女輾轉了一夜,實在是很想知道到底是誰那麼大本事導演了一場如此轟轟烈烈的懸疑劇?」
吳皇後含笑听著,擺手撤退了宮人。
「那你的意思,可以在本宮這里找到答案?」吳皇後挑著暗紅的眉梢,唇角微勾,笑道,「可惜,本宮只知怡妃娘娘昨晚要去桂花園斬斷前情,皇上因擔憂她人善心軟受人蠱惑,被人欺凌。這才又找了去。」不動聲色的笑笑,又道,「英雄救美的戲雖然未能上演成功,可怒發沖冠憐紅顏,更是感人涕零。」
「皇上真是痴心情深,胸懷寬廣。」藍瑾兒誠心誠意的夸道,又問,「那莫公子是那前情?還是民女的大哥是前情?或者,他們都只是路過的倒霉鬼?」
「這個,傳說是莫公子——不過嘛,傳言不盡可信。」吳皇後玩味一笑,嘆息道,「可憐的怡妃妹妹,至今仍在驚嚇之中,真相無人知曉。」
「皇後娘娘,您的右肩是否曾受過傷留有濕寒?」藍瑾兒的眸光落在她肩頭,關切的問道。
吳皇後一愣,轉而輾然,頜首贊道,「原來傳說也有真的,藍大夫果然是女神醫。只是,你是如何得知的?難道僅一個「望」字就可斷癥?」
藍瑾兒欠身解釋道,「五官乃人體經脈之稍,面部的紋理亦是和人體的健康狀態息息相關,很多病癥都會在臉上表露出來。皇後娘娘兩頰有少許斑點,這是體內淤血所致。娘娘不曾生育,五官所對應的五髒六腑亦是健康無礙。而皇後娘娘您的左肩和左眉又都有些微的傾斜,這是右肩長期疼痛所養成的一種習慣,由此可以推斷,您體內的淤血是在肩部。恕民女無禮了。」
吳皇後听她講的頭頭是道,事實亦是如此,遂心悅誠服,眸中流溢出幾分贊許,「那藍大夫可有法子替本宮解決這個老難題?實不相瞞,當年本宮曾替皇上擋過一刀,如此才由義郡夫人升為才人。沒有這一刀,也就不會有今日的吳皇後。可也是這一刀,讓本宮如今揮不了長劍。還要常年受病痛的折磨。」
吳皇後這一番話可以說是推心置月復。藍瑾兒對她生出幾分景仰。
「皇後娘娘請放心,這不過是小恙,只需費些時日打通脈絡,讓淤血慢慢消散吸收就好。」
吳皇後本也是江湖兒女,身上遺留著江湖豪情。有與藍瑾兒一見如故的感覺,遂不再和她打太極,開門見山的說,「本宮也懷疑昨晚之事是怡妃事先預謀,莫公子本宮也認識,他和唐家大少爺的交情本宮也听說過。只是本宮不清楚她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的去陷害莫公子,並借莫公子之手除掉唐大爺。據本宮所探,徐曼兒是江蘇人,數月前曾在蘇州與皇上相識,不過後來突然失蹤。直到五日前才至京城,說是找負心的情郎。也就是莫公子。卻被韓王爺所遇,韓王爺見過她的畫像,也知道她是皇上久覓無跡的心上人,所以告知了皇上。皇上當日就接她進宮,封做怡妃。可怡妃始終對莫公子念念不忘,每日以淚洗面。皇上無法,又心疼她痴情,特許她見莫公子最後一面,了斷情願。後面的,本宮也都是听說的了,與你所知相差無幾。」
「她真是江蘇人?」
終日以淚洗面,可見相思之深。拒絕舊情人的親熱,可見忠君之至。鬧得如此結局,可見無情至極。
情一個字,像是飄在天際的雲,明明盡在眼前,卻讓人難以捉模。
「本宮所探的確如此。」
藍瑾兒斂眸,此事事關重大,無法對號入座,亦不能妄加猜測,「看來,只有莫公子可以告訴我們完整的版本。」